海面出奇的平靜,微微盪漾的海浪,衝到顧凡琛的鞋子上來,很快潮水又退了回去。反反覆覆。一如她此刻不得平靜的內心。
楚楚在顧凡琛的背上,靜靜的看着潮起潮落。簌簌的海風,讓她漸漸清醒。醉意也跟着漸漸消失。很久很久,她才低着頭看了一眼再次涌上顧凡琛的黑色皮鞋的海浪,有些許海沙拂上他的鞋,滯留着,又被下一波浪涌下去。她眨了眨眸子,“先生,鞋子溼了……”
顧凡琛微微側頭,凝住了她漆黑迷亮的黑眼珠,答非所問:“好些了?”
楚楚抿了抿脣,點頭。再次望向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海。那時,天邊的最後一抹金色,正在被悄然吞噬下去。就好像她此刻的心裡,有着什麼情愫涌動着,卻又不得不壓制下去。“先生,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過去。”
顧凡琛看着她,楚楚也回頭看他,彼時凝視間,楚楚先開了口,“我是說,十一歲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我都還記得。”
過了好一會,顧凡琛才慢慢移開視線,沒有立刻作答,而是轉頭回去,緊了緊揹着她身子的手,繼續緩緩地往前走,半晌,他才輕輕出聲:“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楚楚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心裡頭很苦澀,但是,那種苦澀的裡頭,又好像包裹着一層甜絲絲的蜜。
然而她笑不出來。反而,眼角漸漸泛起了淚光。在那漸入夜色的沙灘上,格外的撩眼迷亮。“九歲的時候,我和張怡然被李家趕了出來,張怡然帶我回到了鄉下。可是,那時張怡然的名聲已經臭名遠揚了,街坊鄰居都不喜歡她,也不喜歡我,他們說,我是個小雜種。那時候我還不太深入瞭解這三個字,只知道,那些人看我和張怡然的眼神,是那麼厭惡,可怕。有一次我被同學一路扔着小石頭回家,我一路哭着,就想着快點到家快點回到張怡然的懷裡,我也想像別人家的小孩子一樣,被大人心疼。可是,當我哭訴完,卻看到張怡然抽着煙,冷冷地斜眼看我,她說——你本來就是個小雜種。”
那一刻她的心啊,就像是玻璃碎塊狠狠的扎進心臟,尖銳的,鋒利的,痛的無法呼吸。破舊的屋子裡瀰漫着濃煙,那種被嗆得鼻子發酸,喉嚨難受的感覺,像是要窒息過去……
事實上,張怡然也確實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狠狠的瞪着驚恐的、淚眼婆娑的自己,她的語氣是那麼兇惡,就像自己是她的仇人:“李楚楚,你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
楚楚目瞪口呆了,她不哭,也不掙扎,就那麼傻呆呆的望着面前那個凶神惡煞的女人,那個……她口口聲聲喚着的卻要殺自己的媽媽……
那一刻,小小年紀的她,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叫做絕望,什麼叫做死亡……
再然後呢。
楚楚想笑,可是兩行淚就落了下來,濡溼了顧凡琛肩膀上的襯衫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