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與皓月笑意之後,便無再言,心裡總覺得低落難受,不知如何與之說話了。
皓月低頭,再一微微擡眉與趙公子相互對視,只覺得他的眼神渙散,毫無凝聚力,目視空處,又似很緊張。
突然趙公子將眼睛眨了眨,卻又好像有什麼氣色顯露於臉。左右看來,皓月總覺得趙公子很不適應這裡,又好似心不在焉,沒有將自己和小姐放在心上。
覺得有些彆扭,皓月心裡便是咯噔一下,也覺得不適應了。
突然又看到趙公子“嘿嘿”笑了兩下,皓月只覺那笑聲瘋瘋癲癲,呆呆傻傻,一點也沒有大人的樣子。
皓月雖然對此不免有些反感,可是卻依然對趙公子這個人存有信心和希望,以爲他只是暫時失意所致。
因此皓月又主動上前一步,說道:“趙公子,我家小姐今日專程來看你的。”
趙明誠聽罷以後,彷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如此一來,明誠還是很有面子的了,能得李小姐賞光幸臨,明誠很高興。”
話說着,趙明誠還是低着頭,一臉的慚愧模樣,好似很是害怕。
李清照瞧着趙公子這般模樣,心中不禁一上一下的。
趙公子前幾日好歹還是很有精神頭的,現在自己面前的趙公子,是個正常人嗎?
方纔還子曰詩云,很是豪情壯志,現在見了自己,卻是一臉的羞愧和害怕。
趙公子,你到底是怎麼了?
李清照哭泣着,新淚已蓋舊淚漬。心裡想道:“我原本以爲趙公子還是一個風流才子,以爲趙家人沒有消息,那便是沒有了責任,被皇上給赦免了罪名。
現在我看來,趙家人非但沒有被免除罪名,恐怕這罪名還更加得重了吧?”
李清照看到趙公子忽然擡頭看自己,眼神卻飄到了一旁。斜眼的樣子。很是難看。
忽然趙公子又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身前,一會兒握緊雙手,一會兒又放開。嘴還不時地開開合合,翕動不斷。
李清照便不禁產生了一種排斥感,眼前這個人,就好似是一個傻子。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眼前這個人就是趙公子,曾經贈與自己書畫的趙公子。
李清照心一下子便軟了。忙向前一步,走近趙公子。
趙明誠一看李小姐靠近了自己,不禁便向後退了一步。
“你要做什麼?李小姐?”趙明誠看看李小姐,眼睛對着她。眼神卻是飄到了一旁去。
李清照哭泣着說道:“你看着我。”
趙明誠眼神不變,卻是尷尬地笑道:“我看着你呢!”
這話一說,趙明誠卻覺得自己的笑容和話語根本不能將現在這個尷尬的局面給轉過來。自己是個階下囚,而李小姐卻是個大家閨秀。自己又如何能和她相比呢?
趙明誠一這樣想,便不禁低下頭。
李清照看着趙公子的眼神,見他眼神到了自己的身旁,根本沒有對着自己,便是向前走一步,說道:“趙公子,你看着我。”
趙明誠看着李小姐,心裡懼怕之意又起,便又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說道:“李小姐,我看着你呢!”
阿福在一旁苦着臉對李小姐說道:“李小姐,你切莫再逼迫我家公子了。”
李清照看向阿福,見他滿臉陰沉,想必心裡很是難受,應該對這幾日裡趙府之中發生了什麼都知道。
於是李清照先從阿福身上下手,便將自己的眼神定在了阿福的身上,看着他,突然笑了一聲,那笑意雖然有些突然,卻讓阿福看了很是親切。
阿福也以笑容相對。
李清照對阿福說道:“你知道這幾日都發生了什麼嗎?”
阿福看看公子,又回頭看看李小姐,道:“李小姐,你,你……”
他結結巴巴地說着話,卻是看看周圍的人,見周圍的人有的在幹活,有的在胡亂行走,而很多人卻在看着自己。
阿福不知爲何慌張了起來,忙搖頭道:“我不知道,李小姐,我不知道。”
李清照還道阿福就要將他知道的都給說出來,誰想他竟然話說到一半卻又不說了?
李清照一抿嘴,很是耐心地再問道:“阿福,趙公子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你能不知道嗎?告訴我。”
阿福後退一步,依然不說話,而是搖搖頭。
李清照一急,眉頭緊鎖,說道:“怎麼,你連我都不相信了嗎?你說,有什麼不能說的?”
阿福再看向周圍的人,卻是向下一彎嘴,哭意便生,於是低下頭來,一句話也不說了。
李清照心裡想道:“看來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這樣不行,我需要問個清楚。”
於是李清照再將自己的臉轉過來看向趙公子,卻又見了他那雙無神的眼睛,眼神並非沒有,卻是發散到了別處。
趙公子眨眨眼睛,很是吃力,好似他無法將自己的眼神聚集到自己的臉上似的。
李清照一看這個,心裡既是反感又是悲傷。
趙公子現在這個樣子,和大街上的一個傻子又有什麼分別?
只不過自己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自己心目中十分喜歡和仰慕的趙公子,是自己以爲可稱爲鴻儒之人,並非街上的白丁,並非世俗之人。
更非傻子。
他就是趙公子!
李清照這樣想着,心裡越發得急躁了,忙又上前一步,問道:“趙公子,你到底怎麼了?爲何不肯和我說上一說呢?”
趙明誠聽到李小姐這樣的問話,心中感慨萬千,又是低下頭來,看着李小姐的鞋子,慢慢說道:“鳳凰落魄不如雞。我現在這個樣子。正是落魄的那個。”
李清照一皺眉,又將雙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緊緊互相一捏,道:“怎麼,難道你們……”
趙明誠點頭道:“家父已在皇上面前承認錯誤了。此時趙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被降了職了。公子降爲庶民,管家降爲奴人。家丁降爲勞工。”
“勞工?”李清照一驚訝,不禁指着身後道:“原來那些拆除園子的人都是趙府的人?”
趙明誠點頭道:“自己家的人來拆除自己家的房子。多麼得可笑啊。”
話說到這裡。趙明誠也不禁失聲苦笑。
李清照心裡想道:“我道如何,原來是這樣。蔡大人,你也忒狠了。這般作弄人,不怕百姓說你的壞話嗎?”
心裡這麼想蔡大人,李清照又不禁想到了蔡小姐,愛屋及烏。自然恨屋及烏了,因此將蔡小姐也一併恨了。
趙明誠說罷那樣的話。心裡只覺得一陣輕鬆,想着能夠給一個人訴說着自己的心裡話,這實在是讓自己欣喜萬分的事情。
可是,話一說罷。趙明誠便又覺得自己和李小姐身份差別之大,讓自己頓時產生了懼怕之意,因此趙明誠不禁又向後退了一步。
趙明誠看着李小姐的褲子衣衫。雖不華麗,卻也是粉妝粉琢。很是美麗,再看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一身臭衣服,又能換來幾個錢?只怕自己這身衣服,讓人家白要都沒有人要吧!
越是這樣想,趙明誠心裡就越是自卑萬分,難以自控。
突然心中一種隱隱的酸意苦意上了心頭,趙明誠只覺得自己現在萬念俱灰,什麼事情都不想了。
再試着想想,李小姐或許因爲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而嫌棄放棄,回到家中,她以自己那個才女之名,或與朝中哪位達官貴人交好,再進一步成婚生子。
而自己呢?
自己只能行在大街之上,與人討要飯吃,或許沒有這麼慘,卻也是與人幹着苦力,還受人白眼,受人欺凌,這樣度日如年。
耄耋之後,人家李小姐兒孫滿堂,而自己呢?就算是有了子嗣,也不過是與人幹苦力的命。
將來自己若再與李小姐見了面,應當如何再與之搭話。
或許人家早就不認自己了吧!
趙明誠越是這樣想,心中就越是覺得不公平。
再一想到李小姐的笑容,那般清純甜美,讓自己一看到了便不禁醉意薰心。
趙明誠笑了,可是,笑意剛畢,卻又想道:“人家甜美的笑容,只怕不是給我看的了,我哪裡有那個福分呢?”
自己明明十分喜歡李小姐,卻又因爲自己這個樣子而懼怕現實,不敢面對李小姐,趙明誠心中的矛盾之感頓時起來,一時之間,他只覺得世人都是不公平的。
爲何那些紈絝子弟不學詩書便可高枕無憂?爲何人家家中勢力較重,或者人脈廣泛,就可快活一生?
而自己呢?自己差了些什麼?
抑或人傢什麼都沒有,窮人卻是能遇上自己喜歡的人,成婚養後人,一生什麼都不愁……
爲何自己就不行?自己就要受這皇帝的氣?
趙明誠越想越是覺得不公平,心中的氣憤之意也越來越厲害。
李清照瞧着眼前趙公子,低頭不語,有些陰沉着臉。
現在卻是滿臉的氣憤,趙公子到底是怎麼了?
李清照心神不定,便又柔聲叫道:“趙公子,你怎麼了?”
趙明誠聽到李小姐的叫聲,柔情款款,很是中聽。
趙明誠擡頭一笑,卻是又一心沉,想道:“李小姐這麼叫我,只怕是對一個平常之緣的人的稱呼吧。也對,我是個什麼人?我又如何能夠值得李小姐真情相對呢?”
心裡這麼臆測,趙明誠也是泄氣道:“哎,我沒有事。”
李清照看他沒有神采的樣子,顯然是在想着什麼事情,再看他滿臉的愁容,更加是有這什麼十分仇恨的事了。
李清照心裡想道:“這樣不行,我需要問個清楚,我必須要問個清楚才行。”
於是李清照將笑容收了起來,很是嚴肅地問道:“趙公子你方纔爲何發愁?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除了你方纔說的那些,還有別的事嗎?”
被李小姐這麼一問,趙明誠突然覺得自己方纔心裡想的那些有些齷齪難說,有損顏面的事。
因此趙明誠臉一紅,便向後面退了一步,低頭道:“沒,沒有什麼。”
李清照再次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趙明誠聽李小姐這麼逼問,而且語氣很重,好似是在命令自己,因此心裡不禁產生牴觸之感。
對啊,李小姐何等身份?與我大叫一聲也未免不可。我又是什麼人?我只不過是個庶民而已,應當主動回答人家的話。
趙明誠又是個實誠的人,因此低頭說道:“李小姐,明誠心中深感不平,因此方纔心中有了一些不恰當的想法。”
李清照不明他的意思,再一想到自己方纔聽到他念的文章,便又問道:“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對嗎?”
一被李小姐唸叨這句子,趙明誠渾身一熱,忙擡頭看着李小姐,眼神卻還是煥然,問道:“你方纔聽到我念叨這句了?”
李清照點點頭,柔聲說道:“有志氣。”
一聽李小姐這麼說,再看她滿臉的柔情,想必一定是真心之言。
趙明誠突然心裡一軟,又是自責,想道:“趙明誠,你方纔那樣臆測李小姐的爲人,實在太不應該了。”
於是趙明誠只覺得自己身前這個人很是親切,便點頭道:“多謝李小姐鼓勵。”
李清照微笑着,心裡想道:“趙公子現在正是意志消沉的時候,我須得在他身邊,鼓勵他,讓他對生活有了希望纔是。”
可是再一轉念想,若趙公子真的成爲了庶民,那自己應該怎麼辦?
跟着趙公子,上演海誓山盟的真情?
還是及時放棄,另擇佳婿?
不……
沒有人比趙公子更好了,李清照今生今世,只怕心裡只有趙公子一個人了。
那,趙公子成爲庶民了怎麼辦?
不怎麼辦,到時候再說,現在自己就需要鼓勵趙公子。
李清照心中胡亂想了一番,卻還是保持着笑容,面對着趙公子,柔聲說道:“趙公子,你不必妄自菲薄,以爲自己如何不好。關山難越,清照爲你失路而悲,萍水相逢,清照只當同鄉之主,不當他鄉之客。總之,不論你如何,清照都會真心鼓勵你的。你知道嗎?”
趙明誠點頭,卻是啜泣一聲,抿着嘴脣,盯着李小姐紅紅的臉蛋看去,眼神雖然無光,卻有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