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一擺手,仰面一抿嘴,說道:“其實娘子話中有話,明誠能看出來罷了。”
李清照心裡道:“我說這話,是爲了和相公親近一下,相公怎麼擺手否定我?”
將頭插了過去,直接從相公擡高的手臂之下插過去,再一仰面,正好是斜着身子,臉正對着相公的下巴,李清照道:“相公是說你和清照心思不同嗎?”
趙明誠低頭一看,見娘子正在自己頭底下,驚訝一聲,道:“別摔倒了。”
伸手忙將娘子抱住,趙明誠面色一變,還好將娘子給抱住了。
李清照撫脣一笑,直接將渾身的勁兒給省了,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相公手臂上。
趙明誠雙臂只覺得突然有了勁兒,於是一咬牙,也跟着使勁兒,纔將娘子給摟抱住。
李清照道:“相公怎麼了?”
瞧着相公咬牙的樣子,李清照心裡暗暗發笑着。
趙明誠道:“娘子你怎麼這個樣子?都險些摔倒了。”
李清照將手搭在相公肩膀上,於是一用力,她這才起身來。
“相公方纔擺手,是說清照說的不對了?”李清照扭頭過去,故意顯得很是不高興。
趙明誠疑惑,心裡想了想,又道:“我方纔說了什麼?”
李清照道:“你裝糊塗嗎?方纔相公讚歎我,我說我的心思瞞不過你,而你卻說我的話中有話,是你能看出來罷了。如此一說,豈不是說清照的話顯得直白,誰人都可以看出來?”
趙明誠一想,心裡道:“對了。明誠方纔只顧得謙虛一下,卻將話說錯了。”
臉色登時陰暗下來,趙明誠忙苦笑一下,與娘子賠禮道:“明誠方纔說話並未經過思考,說得隨意了一些,還望娘子莫怪。”
李清照忍住笑意,又故意厲聲問道:“你怎麼隨意了?”
趙明誠道:“明誠方纔說娘子那句詩的意思。其實是明誠想了想纔想出來的。並非一看便知。方纔那麼說,只是爲了說明誠謙虛話罷了。”
李清照自然知道相公方纔那話是謙虛的話了,只是想與他開開玩笑罷了。現下看相公那個緊張樣子,便想着自己目地已然達到。於是伸手輕輕撫住嘴脣,李清照俯首“嘻嘻”數聲,又道:“瞧你那個緊張樣子。我又沒有怪你,你幹什麼哆嗦?”
趙明誠看娘子那個歡笑樣子。這才眉開眼笑起來,“嘿嘿”數聲,低頭說道:“原來是娘子開玩笑的話,那明誠心中便無愧疚之意了。”
於是又一仰面。將酒飲盡,趙明誠哈哈說道:“娘子你容貌可愛,心也很是可愛。”
李清照聽到這話。心裡不禁驚了一下,總覺得相公這話說得十分刺耳。因此忙問道:“相公你這話怎麼說的?”
趙明誠點頭道:“娘子你美貌自然,讓人一看便覺得你是一個老實巴交的閨中女子。可是,你一旦與人開起了玩笑來,卻也是更加的可愛,時常讓人摸不到頭腦。”
李清照心裡想道:“相公你這話怎麼說的,難道是說我的心眼多嗎?”
趙明誠接着說道:“我只道娘子只是溫柔待我,事事順我。卻不知娘子時不時地與明誠開一下玩笑來。你一挑逗,我只覺得心裡十分歡喜,一面歡喜,一面順着娘子的話說了。”
皓月聽着也覺得耳朵扎得難受,心裡想道:“趙相公怎麼說話呢,小姐事事順你,卻又與你開玩笑。你是說她不老實嗎?”
李清照越聽越不是個滋味,自己聽相公這話,表面上是說自己活潑,那其實還不是說自己對他耍心眼子耍得太多嗎?
自己爲什麼要對他耍心眼?自己只不過是和他開開玩笑罷了,相互逗趣而已。他是誰啊?不是自己相公嗎?若要自己和別人逗趣,自己還不肯呢
心裡只覺得灰暗一些,李清照看相公也不再是隨意了,而是略帶一些不情願與埋怨,埋怨相公竟然說那樣的話,真的很傷自己
趙明誠傻里傻氣地說着實話,卻是沒有說好,心裡還只覺得挺美,想道:“娘子可與那些只懂得三綱五常的女子不同,她活潑可愛,既懂得禮數,又有天真一面,對明誠這般熱情,話雖多,卻句句說得明誠內心直高興。我倒是真希望娘子能多開玩笑,她開玩笑的樣子,實在是漂亮”
再一看娘子,趙明誠嚇了一跳,心裡想道:“娘子怎麼了?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低頭一看自己雙手,趙明誠心裡想道:“啊,是了,娘子一定是冷了,雙手就暴露在外,受這寒風直吹,又怎能不冷呢?”
主動伸出手去將娘子雙手握住,趙明誠低頭盯着娘子的手看,一面哈氣一面道:“娘子你手冷嗎?”
李清照本來對相公方纔那句話十分不滿,卻見相公過來如此關心自己,便又是內心一暖,縱然有千萬個不滿,此時也都化爲烏有了。
滿眼溼潤着,李清照看着相公湊過來緊握自己雙手的樣子,嘻嘻笑道:“不冷,不冷。”
趙明誠心裡美滋滋的,看着娘子會心而笑的樣子,自己也挺高興。
皓月在一旁看着,也總算是鬆一口氣,心裡想道:“我也明白趙相公的意思了,他方纔一定是想誇小姐活潑,卻一時緊張,沒說好話罷了。”
李清照看着相公,道:“相公你冷嗎?” wWW• тт kan• C○
趙明誠搖頭道:“我不冷,娘子你只要不冷便好了。”
李清照點頭,又是輕聲說道:“我不冷。”
趙明誠道:“明誠就怕娘子受了冷受了罪了。方纔看娘子面色不對,還以爲娘子冷呢不冷就好,不冷就好”
皓月心裡道:“你怎麼還提方纔的事,看小姐又高興起來,還不趕緊說好話哄上一鬨。也讓小姐忘記方纔那句刺耳的話。”
李清照卻不再將相公方纔的話放在心上了,她心裡想道:“相公還是這麼關心我,我方纔胡亂想,也是不應該。”
二人又不說話,李清照低頭自我歡喜着,又不禁看向梅花去。
趙明誠看看娘子,又看看梅花。再一回頭。看着娘子方纔所作之詞,心裡嘆道:“此花不與羣花比。娘子以此花來比喻自己,想必是孤高自傲了。”
心裡這麼想。趙明誠卻不對此反感,而卻因此更加看重娘子,心裡道:“娘子孤高,實在令明誠欽佩。花開滿園之時。梅花不開放。花都凋謝之時,它才迎寒開放。更加顯示自己的高傲了。
娘子以梅花自喻,便是想說,自己和那些官宦女子不同,不去向高官諂媚。人家女子做這個人的妻。抑或做那個人的妾,每日必遵循夫爲妻綱的要領了。她們身在人家家中,不得不低頭諂媚。對夫君胡亂說好話。
而娘子便是不同了,她雖侍明誠爲夫。也守禮節,卻不說那些諂媚好話了。現在一比,娘子高傲便由此而出。”
念頭至此,趙明誠更加欽佩娘子,心裡還不時想到自己和娘子在書桌上相互爭辯的場景,只因名帖中的一個字或者幾個字,夫妻二人便可爭辯得面紅耳赤,當今女子,誰可做到?
一面想着,趙明誠一面看着娘子,見她正對着梅花,小臉之上,微紅裡卻隱隱透露着自信。
趙明誠又想道:“娘子有此秉性,明誠還愁什麼?日後在鑽研金石字畫之時,自己身旁便多了一個能言善辯的能人吶”
“莫辭醉,娘子。”趙明誠高舉酒杯,衝着娘子舉杯。
李清照心裡此時雖然還專注與梅花,卻還是十分注意相公的,突然聽他說話了,忙回神來看,見相公舉杯,也跟着舉杯來。
“酒雖不能多飲,可是也不可不飲。明誠知道娘子有孕在身,不宜飲酒。可是……”趙明誠停頓了一下。
李清照笑道:“可是什麼?”
趙明誠道:“可是此時不同他時,娘子你在詞中寫道,莫辭醉,此花不與羣花比。想必是說,自己今晚可看到一個真正的自己了,因此想要開懷暢飲,是嗎?”
李清照又問道:“何以見得是清照說自己了?”
趙明誠道:“娘子表面寫花,實則寫自己啊。因此你道,你自己與府外那些女子不同,你腹中詩書萬卷,更加想要金石鑽研更進一步,可是與那些只顧金錢的女子大有不同了。因此你高興,便也道是莫辭醉,是不是?”
李清照仰面大笑,相公是真的將自己內心想法說了出來,與是與相公碰杯道:“果然,知我者,就是相公了。”
趙明誠也主動碰杯,二人飲罷。
皓月心裡想道:“小姐就是偏心,回家看爹孃都沒飲酒,現在卻和相公一同飲酒了。”
阿福心中也道:“嫂子和老爺夫人他們用膳時以身孕推脫,現在和公子喝酒喝個沒完了。”
李清照將酒杯向桌子上一用力放下,心裡想道:“相公其實還沒說全,清照還想,權貴想要對爹爹下手,那便下手罷,爹爹不會怕你們的。蔡大人,童大人,清照以爲,你們不陷害爹爹便罷了,現在就是想害,只怕爹爹故友衆多,又受皇上重用,你也害他不成了。
你們這些權臣,只知道浮雲名利,貪圖享樂。清照卻不與你們這些人相提並論。更加不與你們比成就高低了。所謂此花不與羣花比其中一個方面就是如此了。
不過相公未能知道清照這個想法,其實也正常,清照心裡忌憚公公對爹爹下手,自然也沒將內心這個擔憂過多告訴相公,他不知我心中這個想法也是正常。”
趙明誠哈哈笑道:“娘子海量。明誠突然只覺得,娘子與衆不同。”
李清照好奇,同時聽了好話,自然也不禁心裡一美,便問道:“如何與衆不同了?”
趙明誠道:“娘子臨風而立,卻是絲毫沒有畏懼寒冷之感,而是凝視梅花,半晌未動。明誠覺得,娘子這個樣子,很是與衆不同。”
李清照嘻嘻說道:“那是我看花看得呆了,因此不知道寒冷而已。”
趙明誠知道娘子此話是開玩笑的,看娘子的樣子,雖然沒有肯定自己的話,卻是在面目之中透露着自信,明顯是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話。
於是趙明誠朗聲笑道:“哦,娘子原來不知寒冷,那明誠便與娘子溫暖,就讓娘子徹底不冷算了。”
又是上前一抱,趙明誠將娘子抱住,美道:“還冷嗎?”
被相公已經抱習慣了,李清照也並未覺得稀奇,而是甜蜜道:“不冷了。”
趙明誠道:“明誠沒有看錯人,娘子這般不譁衆取寵的樣子,明誠很是喜歡。”
李清照道:“相公這話又怎麼說?”
趙明誠道:“還是那一句,此花不與羣花比。若有花傲然於衆花之間,或許真的美麗,或許濃妝豔抹,製造鮮豔外面而奪人眼目。
若是真的沒美麗,自然生存與它花襯托之下,又受甜言蜜語惑心,只怕會迷失自我。
不過這問題也不大,若是本無美麗外表,清雅麗質,卻是硬生生地濃妝豔抹,又受那些喧鬧惹熱鬧聲音的蠱惑,而亮出非己外表,還大肆搖擺身體,豈不是譁衆取寵了嗎?
羣花爭豔,未免有花黯然失色,那時是失色還是濃妝豔抹?很難決斷吶”
李清照點頭,聽相公的意思,已然是看透了自己這話的意思,又稍有了一些延伸。
不過相公延伸得十分合理。
李清照面部神色突然一改,驚喜道:“相公能得這樣的道理,很是難得啊。”
二人雖然極力誇讚對方,卻也都知是發自內心的話,因此都相信。
皓月心裡道:“趙相公這話也誇得有些過頭了。小姐是不譁衆取寵,可她也難免是與羣花比而非不與羣花比。是人誰又沒個虛榮心?誰又沒個攀比心?
不過也沒關係,小姐是皓月好友,誇得過頭又怎樣?我就喜歡誇過頭的話。”
阿福聽得熱鬧,心裡道:“什麼花不花,比不比的,公子在說什麼?”
李清照衝着梅花一指,笑道:“相公你看那花,非清照所說得誇張,確實是這樣。它臨寒獨放,是不是很特別?”
趙明誠點頭道:“娘子的話說得對,牆角一枝梅,唯有暗香來啊。”
皓月笑道:“趙相公一開口就逗小姐笑。”
果然,皓月話還未完,便聽李清照嘻嘻笑了起來。
李清照看相公的樣子,只覺得好是好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