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吟無言以對。
給信物的時候，她想的是燕凌前世的遭遇。
明明立下了不世之功，卻在平定天下後成爲棄子，弄得有家歸不得，只能浪跡江湖。
她不知道燕凌最後的結局如何，不過想也知道，都逃到涼川那樣的邊陲小鎮去了，大概也是無路可走了。
他不應該落到那樣的下場。
所以她覺得應該伸一伸手，看在他幫了這麼多忙的份上，看在他對她一片赤誠的份上。
到現在，徐吟還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喜歡她呢？不，應該說，怎麼會有人，明明看見了她的兇狠，還喜歡她呢？
徐吟想起前世。常年戴着面具的明珠郡主，露出來的半張臉足夠美麗，並非沒有仰慕者。但是這些人，哪怕相識的時候意氣相投，到最後仍然會離她而去。
“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爲什麼不能放過他們？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真是看錯你了！”
種種聲音從記憶裡穿過來，在耳邊迴響，徐吟垂下視線，嘴角嘲諷地挑起。
是啊，她就是那樣心狠手辣，凡是欺負過她們姐妹的人，決不讓他們有好下場。什麼慈悲善良，跟她一文錢關係也沒有，只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就像一個……毒婦。
雖然這一世，她不用像上輩子那樣鋒芒畢露，可是從沒遮掩過自己的兇狠。殺吳子敬，殺德惠翁主，殺那些不聽話的人。雍城順利易手，是因爲那些人被她殺怕了。
如此種種，若是在前世，那些人早已退避三舍。
可是燕凌沒有，他明明就在身邊，看着她舉起屠刀，非但沒有退開，反而幫着她殺人，仍然對她抱有不可說的心思。
“你喜歡我？”
突然聽得直白的問話，少年的臉龐爆紅。
他挪開視線，支支吾吾：“我、我……”
徐吟索性敞開來說：“如果不喜歡我，我嫁不嫁阿鹿王子，與你何干？這門婚事挺好的，大涼就在近旁，跟他們結成同盟，南源就不會孤立無援。何況，只要嫁了他，我就是王妃了，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燕凌急了，脫口而出：“你們要找同盟，我們關中不行嗎？哪裡不如他們了？”
徐吟看着他。
在她的注視下，燕凌低下頭，輕聲說：“我、我回去就稟明父母，你等一等，行嗎？”
徐吟歎了口氣，說道：“燕二公子，我看出來了，你兄長不同意。”
燕凌不高興地皺起眉：“他不同意又怎樣？婚姻是父母之命，只要父母同意就好了。”
“你確定父母會同意嗎？”徐吟追問，“如果他們也不同意，你怎麼辦？”
燕凌被她問住了，好一會兒沒回答。
徐吟就把錦囊放回他的手上：“別鬧了，跟兄長回去吧。這世上好女子很多，你見得太少，說不準很快就有真正喜歡的人了。現下不過是一時衝動，別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
他才十七歲，哪裡會想那麼多呢？昭國公府可聯姻的對象太多了，徐家並不佔優勢。何況這回雍城的事，傳到別人耳朵裡，八成又要說她心狠手辣了。
徐吟收束心情，笑着跟他道別：“天色不早，燕二公子回去歇息吧，我就不奉陪了。”
然而，轉身到一半，手腕被抓住了。
徐吟不得不回過頭來，看到月色下少年亮得出奇的眼眸。
燕凌再次將錦囊塞過來，堅決地說：“不管別人怎麼想，這是我的心意。我還沒爭取過，也許父親會同意呢？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去嘗試一下吧？這樣不明不白的，太不公平了。”
“……”她好一會兒沒回答。
燕凌更焦急了，又道：“你自己給的承諾，不能食言！”
徐吟低頭看着手中的錦囊，心中五味雜陳。還以爲這東西送出去，要很久以後纔會再見，沒想到才幾天，就回到她手裡了。
他知道這個承諾代表什麼嗎？代表着，如果他還走上前世那條路，那麼她將會盡己所能幫他，哪怕他要至尊之位。現在這樣輕輕鬆鬆地交出來，只爲了一樁對他來說並不難得的婚事……
好一會兒，她問：“你想好了？”
燕凌點頭：“想好了。”
徐吟擡起頭，聲音有點發澀：“我只能答應你，在你回信之前，不會定下婚事。”
燕凌大喜過望：“你的意思是說，不嫁阿鹿王子了？”
徐吟輕輕搖頭：“只是現在不議親。長幼有序，我前頭還有大姐、二姐，她們的婚事還沒定下來，本就沒輪到我。”
燕凌露出笑來：“好，這樣也行。等我回去跟父親說清楚，到時候再來……”
“你別想得太好。”徐吟潑他冷水，“昭國公大概率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燕凌不相信：“不會的，我父親沒有理由不同意，他一直擔心南源落入別人手裡……”
說到這裡，他收住話頭，有些不好意思，這麼說好像父親惦記着人家的地盤似的。
徐吟沒有在意，繼續說道：“不是，如果對象換成我姐姐，想必昭國公會同意，但是我的話……”
“你很好！不比你姐姐差。”燕凌急切地打斷她。
徐吟卻搖頭：“不是這個意思。你想想，我這樣的性子，適合相夫教子嗎？倘若和你在一起，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燕凌怔了一下，這會兒才明白兄長的意思。
說她不是良配，不是覺得她有什麼不好，而是夫妻間必有主次。無論誰家，都不會喜歡兒子娶一個強勢的媳婦，以後聽別人的話。
“可是，可是……”他想要反駁。
“當然，你這麼說了，我也不能拒絕。”徐吟看着手中的錦囊，“你想要一個機會，可以。你回去稟報，如果你父親同意，那我就應了。如果你父親不同意，那你也別多想了，到此爲止，好不好？”
燕凌很自信：“我父親會同意的。”
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會爭取的。
徐吟也笑了：“這下你安心了吧？很晚了，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