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們備了回禮去沈府拜望那位梅夫人,雖然雨下了一夜,還好清早起來就已經轉小,看着屋檐下面雨絲綿綿如霧,倒讓人一洗暮春的燥熱,覺得心裡清淨的多了。
我與平兒帶着小蘭和馬嫂子一同出門,文秀和巧姐留在家裡,趕車的不是別人,卻是馬嫂子的當家的。車進了沈府的側門,經過一條夾道,我從車簾縫裡看着遠遠的另一邊的院牆和屋脊,那裡正是我住過數日的地方。其實也沒有隔多久,可是現在看起來跟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一樣。
天空陰沉沉的,細雨一直沒有停。據這邊的人說,這雨怕是要下足一個月纔會停呢,這一個月裡,是別想有晴天了。
車不能進二門,我們下了車,福嫂子和丫環婆子們迎了出來,笑着說:“今天早起看天不放晴,還以爲夫人今兒不來了,”我和她熟,也知道這個人愛說笑的:“我想着你們的府上燒的魚好,又有人請,那是一定要來叨擾的。”
丫環撐起了傘遮在我們頭頂,邁步朝裡走的時候我留心看,福嫂子看起來又精神又伶俐,後面的丫環也一個個比上次見時不同,顯得肅然恭敬的多了,說話神情都與往日不一樣,而且其中一兩個生的好的,尤其顯得恭敬。我心裡先有個底,這位梅夫人看來是很有權威的,理家治下有一手。經過穿堂,到了後面一進院子,我看着門前匾上有字,寫着是“暗香齋”,院子極大,花池子裡還有梅樹,雖然現在樹上淨是葉子並沒有花。看起來這暗香兩個字也是從梅花上面來的,不是有句寫梅花的詩叫做暗香浮動月黃昏麼?
等到進了屋,與那位梅夫人打一個照面,我心裡倒沒什麼可緊張的了。左右我和沈爺沒什麼瓜葛,這位梅夫人只要明白這一點,料想就應該能夠釋懷,不會有什麼麻煩事。這梅夫人穿着青蓮色的長衣,領襟袖擺上都繡着纏枝蘭花,玉白的裙子,頭上戴着只點翠五股累絲斜鳳釵,臉上沒施脂粉,款款起身相迎,看打扮讓我想起賈府的那位寡婦大嫂李紈,但看眼神可是萬萬不象。
我襝衽見禮,她急忙伸手來扶,笑說當不得,讓了座上了茶,我不着痕跡的打量她,皮肉還好,但是怎麼着也一定是四十開外的人了,瞅着是比賈府裡的王夫人卻不可同日而語,王夫人再體面也不過是個擺設,使起威風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這一位看起來卻不知道爲什麼讓我想起一句話來。
粉面含春威不露……呃,這豈不是紅樓書上形容鳳姐的話嗎?
不過這沈府的背景極深事情又複雜的很,要在這府裡當家理事,自然不能是善茬。
我和她來回說了些話,她問起從前的事來,我只是說原來家是住在京裡,不過自己身體不好所以到南邊來尋個清淨地方將養身體,因爲在河上沉了船,所以受江爺之邀上了沈府的船,麻煩了沈爺與江爺一路。
我說話謹慎,她言笑親熱,又誇平兒人才好,看起來就是個懂事能幹的好幫手。接着再問我有個兄弟怎麼沒有一起來,我把手裡的茶盞放下,說因爲巧姐在家裡,他也留在家裡照看着了,就沒有一起來。
“又不是外人,該把小姑娘和舅爺一起來串個門說說話纔是。”梅夫人一笑說:“我一個半老婆子了,見見後生晚輩又有什麼好避諱的。”
我也微笑:“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是眼看着今天的雨怕是止不住,我那個丫頭身子也弱,怕她着涼。”
這位夫人別的我還沒見識到,不過社交應該很不賴,沒一會兒我們的關係就直線上升到互稱“鳳哥兒”“梅姨”的地步了,當然,這是表面上。其實呢……
中午梅夫人要留飯,辭不了,就在沈府陪她用飯了,菜面也不是大魚大肉,江南風味清雅宜人,沈府有一味茶蒸魚是極好,我以前誇過,果然今天席面上也有那道菜,我品着那茶葉該是正經的雨前龍井,魚一定也有講頭,不過我卻不怎麼在行了,嚐起來只覺得肉嫩滑爽,茶香滿口,半點魚腥味兒也吃不出來。
我是齊心裡不想多說話的,多說多錯,不說最好。反正飯桌上的話無非是:“來來來,嚐嚐這個,”又或是:“這個嚐起來真是不錯,不知道是怎麼做法?倘不麻煩回去我們也照樣學來弄弄。”
湯也不錯,極鮮,這下湯的可是比上品還上品的極品火腿,那滋味兒又濃又美,料理這火腿的也鐵定是廚藝高手,一點不糟蹋東西。
“對了,我回來的時候回京城住了兩天,拜會了幾家親友,聽了不少的新鮮故事。嗯,有一家子……門第不低,說起來和鳳哥兒你夫家還是本家,也姓賈。”
京城姓賈的公候豪門……
“嗯,”我舀了一勺湯,擡眼看着她。
“據說家裡一位含玉而誕的寶貝公子,中了舉人之後卻走失啦,這消息現在整個京城沒有不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