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上元節==
而另一邊——
馬車轉動, 一路向西。
陸宴夜至東宮,外殿內侍替他開門了,恭敬道:“陸大人裡面請。”
走進長熙院, 侍女躬身站與兩側, 陸宴躬身道:“臣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坐在榻上失笑, “陸大人永遠禮數週全, 快坐。”
陸宴凝視着太子手上纏好的白色的紗布, 輕聲道:“殿下的傷可還好?”
太子點了點頭,“都是些皮外傷,無礙。”
陸宴斟酌了好半晌, 纔開口道:“殿下,恕臣直言, 這也許並非是皮外傷。”
太子一愣。他心知這樣的話陸宴不會隨意開口, 便嚴肅道:“此話怎講?”
陸宴蹙眉道:“白大夫此刻可在東宮?”
太子放於膝上的手隨意拍了一下, 道:“眼下各家都還過節呢,孤想着這都是小傷, 便沒召他,只召了太醫署的人來。”
陸宴問道:“太醫署的人怎麼說?”
太子道:“皮外傷。”
陸宴想到了最初的那個夢境。
白道年對楊宗道:“世子爺當年受的並非只有箭傷,真正致命的,是那箭上的毒!我在西域生活多年,認得那是西域皇室纔有的一種名爲‘爻’的蠱毒, 爻毒入體時, 不會有任何異常, 可待三年之後, 會瞬間吸乾人的骨血, 奪人性命。”
“即便這世上有解藥,那也來不及了, 三年的時間,爻毒早已沁入體內的每一步......”
思及此,陸宴眸色一凜,鄭重其事道:“殿下還是召白先生入宮吧。”
太子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陸宴回:“臣懷疑,那箭上有毒。”
太子身邊的內侍驀地擡了頭。
半個時辰之後,白道年緩緩走了進來。
他摸了那個箭矢好一會兒,先放於水中浸泡,又用火燒了一遍,半晌過後,箭頭表面浮起了黃色的汁液。
白道年眸色一沉,後又拆了太子身上的紗布,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陸宴,“陸大人說中了,這箭矢上的確有毒,若在下猜的沒錯,應是西域的‘爻’毒。”
話音甫落,太子身邊的兩個內侍“咚”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太子的臉色卻是難得的平靜,淡淡道:“這毒可能解?”
白道年點頭,“多虧陸大人發現的早,在下尚能配一幅藥剔除毒性,若是等到毒發,那便是神仙都沒了法子,只是......”
見他欲言又止,太子道:“不必有所忌諱,直言便是。”
白道年本就不會說那些囫圇話,乾脆直言道:“這爻毒毒性強,哪怕是解了,這身子骨也會照旁人弱一些,恐、恐會影響壽數......”
“孤知曉了。”太子道。
白道年的那句話意味着甚,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聽明白。
內侍對白道年哽咽道:“白先生!這毒……當真沒有別的法子嗎?東宮別苑裡珍貴的藥材無數,只要能對殿下......”
“萬萬不可!用藥講究‘補勿過偏,補勿濫用’,便是再珍貴的藥材,也不可多用。”
內侍着急道:“可這......”
“好了。”太子道:“孤的身子,孤自己清楚,一切都聽白先生的便是。”
在太子看來,若非陸宴將這位神醫從揚州帶回來,他也許都活不到今朝,既然所有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有些事,也就不必強求了。
只要他一日是大晉的太子,便要盡一日太子責任。
須臾,太子回頭看着陸宴,笑道:“孤又欠下你一個人情。”
陸宴道:“殿下言重了。”
太子嘴角起了起,並未同他繼續客套。
只是在心裡道:若孤還有機會,這份情,孤會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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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兩場大雪,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每逢上元節,各家都會做這麼幾道特別的菜,如肉糜,絲籠,食糕等等。
烏利一早便來到了沈府,至中午,衆人一起用膳。
沈姌、沈甄、沈泓坐在沈文祁左側,烏利和沈謠則坐在沈文祁右側。
回鶻嫁娶不講究三書六禮,沈謠被封公主又是在宮中出嫁,故而烏利見自己老丈人的次數,可謂是屈指可數,都不用多,屈兩根手指頭就夠了。
烏利面對沈家這一家子,多少有些不自然,用膳時那股彆彆扭扭的文雅勁兒看的沈謠在一旁忍不住發笑。
沈謠將面前的食糕推到了他面前,“這是洛陽的特產,你嚐嚐?”
烏利不挑食,拿起來就吃了一塊,誰料一進嘴,就嚐到了一股酸不酸、甜不甜,還有點發餿的味道,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這口感,還有點黏嘴。
烏利強忍着嚥下去,低聲問沈謠,“你愛吃這個?”
沈謠撂下木箸,側頭看着烏利,笑道:“不好吃嗎?”
烏利深邃的眼神佈滿了疑惑和不解,勉強道:“你若是喜歡,不如多買些回去?”
沈謠皓齒微露,小聲道:“不用了,我從來不吃。”
到底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烏利看着她促狹的目光,立即明白自己這是又被她捉弄了。
見此,沈文祁都不禁搖了搖頭。
他家二女,還是那個樣子。
用過膳,沈泓在一旁拽着烏利袖口嚷嚷道:“二姐夫,晚上有燈節,你會去嗎?”
烏利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看着沈泓與自己親近,不由彎下身子道:“陛下邀我入宮,我不能陪你們去了。”
說罷,烏利將一把短弓遞給了沈謠,“御賜之物,可隨身攜帶。”
沈謠接過,笑道:“今夜京兆府與金吾衛一同徼巡六街,不會有什麼大事的。”
烏利道:“今晚人多且雜,你拿着吧。”
回到長安後,沈謠便將胡服換成了長裙,她低頭看了看裙襬,又掂了掂不太相配的短弓道:“成吧。”
就在這時,沈泓又扯着沈謠道:“二姐姐很快就會離開長安嗎?”
話音甫落,沈謠的肩膀一僵,不由回頭去看烏利,歸期雖然未定,但她大致也猜得到,到了月末怎麼都該走了。
烏利看着她漸漸暗淡的眼神,笑了一下道:“謠謠,過了三月再走吧。”
沈謠呼吸一緊,隨後背過了身子。
烏利轉身離開,沈姌推了一下她的手臂。良久,沈謠一把抱住了沈甄,紅着眼眶道:“姐姐能送你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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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沉了下來,今夜是上元節燈會,各個坊門皆開,徹夜歡鬧,到明而終。
三姐妹更衣梳妝後,拉着身着厚襖的沈泓,闊步出了沈府,倏然一陣寒風吹來,沈姌側頭對沈甄道:“你穿的是不是太少了些?”
沈甄舉了舉手爐,“一點都不冷。”
沈姌看了一眼沈甄,心裡斷定,什麼不冷,不過就是爲了愛美,於是回頭對苗綺道:“拿兩個大氅擱馬車裡吧。”
兩輛馬車緩緩停下,四人下了馬車後,不由一起朝天上看去,縱使他們已看過無數次燈會,可仍會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
安福門外燈輪高約二十二丈,衣以錦綺,飾以金玉,燃燈八萬盞,簇之如花樹。
燈燭華麗,百戲陳設,街上有千餘名少女婦人在燈下游走。
旌旗交錯,宮女千數,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香粉,在斜暉的交映下,倒影成鮮。
這時,一個賣燈具的商販熱情道:“三位姑娘可要做平安燈?”
做平安燈是晉朝上元節的習俗,互贈以表祝福。沈姌見沈泓已經挪不動步子了,只好道:“這燈具如何賣?”
商販指着龍膏、駝頭、芳芭、蘭膏道:“這些是五貫。”
又指着,百枝、九光、蜿脂這些道:“這些不賣,靠對詩可得。”
對詩,這可難不倒沈家女和眼前這個矮矮的書呆子。
沈姌道:“那您先說?”
老伯道:“滿目繽紛滿目佳。”
沈泓揮了揮胖手,“我知道!我知道!霓虹閃爍映天華。”
老伯擡起下巴往下瞧,這才發現下面還有一個人,便笑道:“那小公子再接一個,上元燈火迷人醉。”
沈泓又道:“我知道!璀璨今宵夜似花。”
沈謠摸了摸他的頭,“嘖,可以啊泓兒,我走的那年,你可是連話都還說不清楚呢。”
沈甄扶額,低聲道:“二姐可別誇他了,他現在是話太多,太多,太多了......”
“三姐姐別這樣說。”沈泓有些委屈地看着沈甄,隨後又拿小胖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老伯笑道:“這兩個燈具,是小公子的了。”
沈姌又低頭挑了幾個,在一旁默默付了錢。
她見沈甄今日如此投入,不由笑道:“甄兒,你這燈是給誰做的?”
沈甄小臉微紅,張了張嘴,雖沒出聲,但“陸宴”二字卻好似寫臉上了一樣。
正是其樂融融之時,沈謠突然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身影,眸色忽然僵住。
沈姌道:“怎麼了?”
沈謠沉聲道:“阿姐,那是許三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