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容容流雲與落日餘暉相互交錯, 像是給天空鍍了一層金色,長安街車水馬龍,四周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傍晚時分, 是最熱鬧的時候。
陸宴與隨鈺、楚旬二人相約於東市的盈月樓小聚, 三個大男人一齊進了小二樓的包廂, 沒有風月歌姬作陪, 他們只能自己給自己斟酒。
酒過三巡, 隨鈺笑道:“子業打算何時回揚州?”
“那便看咱陸大人何時放在下走了。”
楚旬端起杯盞飲了一口,推開支摘窗,看着外面道:“我說二位, 這地方吃酒屬實是無趣,仰頭瞧不見明月, 低頭看不見碧波, 連點曲兒都聽不着, 你們去揚州時,我可是在畫舫上設的宴。”
隨鈺聳肩, 道:“別看我,這地方又不是我定的。”
陸宴臉色一沉,“你要是覺得不滿意,換地方便是。”
“陸大人從前身邊雖沒有紅粉知己,不沾葷, 豔-福沒有, 但眼福總是有的, 何至於素成這樣......”說到這, 楚旬再度降了聲音, “你怎麼就被她管的這樣死?”
話音一落,陸宴倏地往後一靠, 嘴角微挑,“她管我?”
男人用拇指劃過杯盞的邊緣,淡淡道:“我借她兩個膽子,你看她敢不敢?”
這廂正說着,隨鈺帶着笑意瞥了一眼窗外,眼見一輛馬車停下,下來一位姑娘。
他不由一驚,“三妹妹怎麼也來這兒了?”
未幾,走廊上傳來一陣騷動,周圍好幾個包廂都掀起了帳紗。
輕盈的腳步聲入耳,三人不約而同地隨聲望去,只見沈甄身着一襲櫻粉色牡丹暗銀紋容紗裙,手拿一柄牡丹薄紗菱扇,緩緩朝他們這方向走來。
容紗輕盈,走路時掀起的微風足以讓裙襬飄起,昔日裡的長安第一美人雖然已經“過氣”,但那張臉勾人的功力卻是一分未減。
世人評價美人大多要看三點,皮相,骨相,身段。
年少的郎君們最是喜愛皮相,好似只要這皮相能激起他們的憐香惜玉之情,那美人兒就成了他們吟詩作賦時的靈感來源,可隨着男人的臂膀漸漸寬厚,嘗過了月色惑人的磨人滋味,便會知曉,有時這女子的身段,比前兩者,似乎還要更令人着迷些。
就如十七歲的沈甄。
拔高的身量、不堪一握的腰肢、和衣衫遮不住的玲瓏,叫人一瞧,就忍不住泛起一股燥熱、一股罪惡。
周圍響起了細碎的聲響:“聽說了吧,前兩日孫宓就因爲陷害她,在京兆府被人打了板子。”
“這事不足三個時辰就傳遍了長安,誰會不知?孫家這回,可真是顏面盡失。”
“瞧瞧沈三那雙眼睛,水靈靈的,跟小麋鹿似的,怎可能有那麼惡毒的心思?受那麼大委屈,咱把她叫過來如何?”
這便是京中紈絝子弟對落魄貴女的態度,只要瞧得上眼,根本無所謂唐不唐突。
“醒醒酒吧,人家有長平侯護着。”
隨鈺聽到有些人的出言不遜,便起身笑着開口喚她,“三妹妹。”
一見是宣平侯世子,方纔失禮的那幾個人立馬沒了聲響。
沈甄轉身,眼睛一彎,柔聲道:“世子、楚先生。”兩個人都打了招呼,獨獨落下了某人。
跟故意似的。
陸宴眉梢微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神交錯了一個來回後,沈甄十分自然地避過他的視線。
她生怕別人看出端倪。
隨鈺有些擔心她,便道:“三妹妹出門就帶了這一個婢女?”
“還有兩個會功夫的,在樓下等我呢。”沈甄道。
隨鈺道:“那就好。”
楚旬道:“近來暑熱,沈泓的病如何了?”
“已是好些了,多謝楚先生在揚州時的細心照顧。”
楚旬點了點頭,“三姑娘不必客氣,回揚州前,我會去看看他。”
陸宴瞧着她跟這兩個人眉開眼笑的樣子,雙眸霎時涌進了幾分不滿。
“看不見我?”陸宴冷聲道。
聽見他的聲音,沈甄身子一僵,心都跟着突突了兩下,畢竟隨鈺於她來說,簡直是半個兄長。
在兄長面前,她豈敢同他搭話?
沈甄哀怨地看着陸宴,小聲道:“見過陸大人。”
陸宴嗤笑一聲,“同我說說,你這是見誰來了?”
聽到他這般語氣,沈甄便是個傻子也反應過來了,不論是隨鈺還是楚旬,應該都是“知情人”。
思及此,小姑娘便知道裝不熟也無用了,只好老實道:“我是來找阿姐的。”
陸宴眸色稍緩,向下一瞥,看到她手上有一塊紅,便捏着她的手指,拎起來道:“這又是怎麼弄的?”
“只是不小心燙着了。”沈甄被他的動作弄得頭皮麻了,立馬甩開了他的手,只想趕緊走。
“你上藥了嗎?”
“大人,我先走了,阿姐還在等我。”說完,也不等陸宴答,轉身便離開了。
陸宴蹙着的眉尚未展開,就聽楚旬道:“你這一跟頭,栽的果然不輕。”
隨鈺又道:“她平時都喊你大人?如此生分?”
陸宴被噎的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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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府。
六月十一,暑氣漸旺。
日頭緩緩升起,微風吹散了朦朧的薄霧,院子裡瀰漫着沁人心脾茉莉香。
陸宴給老太太請過安,正準備回肅寧堂,就被管家攔住,“世子爺,長公主叫您過去一趟。”
陸宴腳步一頓,換了方向,推開了長公主的書房的門。
長公主見他來了,擡頭道:“來了?”
“不知阿孃有何事?”
“京兆府的內務,按說我這做孃的不該過問,可前兩天我去英國公府上喝茶,那王家大夫人和孫家大夫人連連向我道歉,我問過才知道,他們兩家的嫡女,竟都捱了你的板子。”長公主皺眉道。
她這兒子做事雖談不上圓滑,但行事風格,向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絕不會給自個兒惹麻煩。
孫家辦的事雖然該罰,可依他們的身份,嫡女當堂受刑,着實又過了些。
“阿孃可是嫌我罰的重了?”
靖安長公主喝了口水,頷首道:“我只是覺着,這不太像是你會做的事。”
陸宴坐下,拿起桌面的杏仁,剝了幾個,遞給了靖安長公主,“兒子只是覺得孫家女行事過於張狂,竟敢當堂拿孫尚書的身份要挾差役,若不小懲大誡,只怕會壞了風氣。”
長公主點頭,半晌,又若無其事道:“可我還聽聞,沈三孃的訟師乃是楚家楚旬,這人,可是你給找的?”
陸宴低聲“嗯”了一下。
靖安長公主目光突變,正要開口,陸宴又道:“阿孃方纔說什麼?”
“我是問你,楚旬,是不是你替沈三娘找來的?”
陸宴有些懶散地往後靠了靠,勾了勾脣角道:“是隨鈺。”
“沈甄於隨鈺來說,也算是半個妹妹,這事輪不到我來辦,阿孃實屬多慮。”
“真不是你?”
陸宴點了點頭。
陸宴走後,長公主靠在榻上小憩,秋菊在一旁緩緩給她扇扇子。
扇着扇着,長公主忽然坐起身子,道了一聲不對。
他說的話不對,語氣不對,表情也不對,稱呼也不對。
秋菊道:“是什麼不對?”
長公主嚴肅道: “方纔我問三郎,沈三的訟師是否是他找來的,他怎麼答的?”
秋菊猶豫了一下,道:“世子說,楚先生是由宣平侯世子找來的。”
“上一句呢?”
“上一句?”秋菊道:“上一句世子爺好似是應了一聲。”
長公主一把搶過扇子,朝胸口猛扇了一下,喃喃道,“可從沒聽過他和沈家女還有交情啊.......”
長公主越想越心驚。
憑什麼他天天孫家女、孟家女的稱呼別人,到了沈家女那兒,就變成了沈甄?
“會不會是世子爺的無心之言?”
“無心?”長公主起身,盯着桌上那幾個他剝好的杏仁,好半天才道,“只怕他根本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