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之秋,天漸高闊,地漸寒涼,百步山上已經一派蕭瑟,樹葉像是被抽取了營養,綠葉褪變成黃葉、枯葉,秋風的聲音也變得沙啞,破敗的葉子會隨風而下,從平坦的路面滾到路邊,堆積成堆,等待風霜雨雪後重新融入大地;草葉由榮轉枯,它們的生命在春季從根部萌發,夏季將生命舒展到極致,到秋冬,生命力漸漸收縮回根莖,蟄伏到土層裡——天地循環,葉落歸根。人生何嘗不是如此,然而問及人的根在哪裡,就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名爲百步山的百步山,沒有想當然的那麼矮小,當然也不能用巍峨來形容,它的設計者們採用蜿蜒曲折的石階,高低錯落的庭臺,使山上的景緻百步一變,從山底的廣場到山頂的樓閣足有百庭,行人散步其間,頗有曲徑通幽的妙趣。
然而青年一路行來,只是低着頭拾階而上,偶爾擡起頭來,眼中也盡是蕭瑟,眉宇之間絲毫掩飾不了的疲憊,青年名叫張宇,長相普通,就像路邊芸芸中的一株草,毫不起眼,性格說不上內向,平時不太愛說話,所以在旁人看來總是顯得孤僻和深沉,其實跟他說的上話的都知道他是簡單直率的人,只是思想的重心跟一般同齡人不同,所以跟這個現實世界格格不入,這也解釋了爲什麼他大學畢業五年依然單身,甚至漸漸失去談女朋友的勇氣的原因。
一個思想和現實社會脫節的人,在生活工作中每走一步,就要承擔比正常人更多的精神壓力,而爲了讓自己表現得像正常人,他們又不得不採取一些辦法,來掩飾自己的內心。張宇就是這種人,每當感覺疲憊不堪的時候,他都會找個僻靜的地方,漫無目的行走,讓思維散漫出去,緩解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
張宇走到半山山坳的時候,已經有些氣喘,身上流了一些汗,頭腦也感覺輕鬆了許多。此時舉目四望,山體環繞,人氣無蹤,萬籟俱寂,只有腳上傳來石階的堅實觸感,耳中聽到鞋底與石臺相擊發出的清悅聲,才讓張宇重新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他停下腳步,腳步聲便消失。“原來自己一直存在,只是發動機轟轟聲蓋過了腳步聲,上級的說話聲忽略了呼吸聲,朋友的歡笑聲、親人的溫語聲藏起心聲。”
這一刻,他所有的知覺都變得現實起來,所以他真實的感到有物順意而下直達小腹,先前壓在心裡的無明煩惱一下子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種空曠的心境,與這秋天百步山的環境隱隱相合。
這繁華的物質世界,紛紛擾擾,苦樂相間,相愛相殺。這天地烘爐中,揮揮袖就聞辛辣,嘗一勺百味叢生,
無慾無求的心態似乎可欲而不可求,只是在繁忙生活的間隙,偶爾腦海一片空白,陷入短暫類似空明的境界,奇妙卻不可言,剎那即止。
張宇卻是知機之人,當腦海變得空明的時候,他步入不遠處的亭臺,就地而坐,兩腿相盤,自然閉上了雙眼。
他想把這種狀態保持的更久一點,爲此查閱了諸多資料,然而佛門以着相爲戒,道家有無之間自然、隨然。有所求,就着相,不自然。所以他只是知機而坐,就像睡覺休息一樣。雖然內心深處還是有所求,但次數多了,行爲就趨向自然。
據說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冥想七七四十九日成就如來,達摩西來於嵩山石洞面壁九載而悟道,呂洞賓黃粱一夢著成道基。張宇此時靜坐,當然不是爲了見道得道,只是想着遠離外界壓力,休息片刻,不想這次卻發生了異常。
隨着有規律的一吸一呼,張宇的腹部收縮有致,原本彎下的腰背收放間舒張開來,漸漸地呼吸變得若有若無,放佛天地間就只有這連綿悠長的呼吸,連身體的感覺都消失不見。
如此,半個小時轉瞬即過,張宇突然感到腹部有物劃過胸膛直衝頭頂,無比難受。他想要睜開眼睛醒來,卻發現頭部下部身體全無反應,甚至連呼吸都已經感覺不到,卻偏偏只有頭頂的知覺。
一般夢魘也就是這種情況,張宇有過類似的經歷,但從來沒有失控得這樣徹底。但張宇相信只要從頭部感覺入手,不斷擴大範圍,他就可以從新掌握身體,睜開眼睛。他將意識集中在衝頂的物上,順勢朝頭頂衝擊,一次、兩次、三次、、、、、、。
張宇感到心慌,卻不知道心在哪裡,這種感覺荒誕無比,卻又無比真實,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還是沒能清醒,甚至連頭頂的感覺都漸漸消失,反而意識與衝頂之物之間更加協調一致,仿若心物一元,張宇不知道身體發生了什麼變故,但是意識的高度集中的時候,任何微小的情緒都消失無蹤,衝擊頭頂的行爲變得有去無回。
如果此時有人看到張宇,一定大吃一驚,他的臉色發紫,額頭青筋凸起,猶如龍蛇盤踞,彷彿身體所有氣血都集中到了腦部,然而下一刻情況就發生逆轉,原本略微腫脹的臉頰瞬間下陷,原本僵直的身體陡然下彎,連帶着頭顱徑直下落,額頭磕在石臺上,濺起少許微塵。這些灰塵就如同張宇的生命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微不足道。只是微塵或許因緣際會脫離地球的引力遨遊星際,那麼人呢?
當張宇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強大時,隨着最後一次上衝,彷彿破殼而出,再無阻力,直衝天際而去,隨着而去的還有身體的全部生機。
“啵”的一聲,就在張宇的意識衝破身體束縛的時候,虛空中突然出現一絲漣漪,緊接着便消失無蹤,雁過無痕,天地無聲。張宇聽到了聲音,緊接着就發現自己出現在百步山的天空之上,下方的亭臺樓閣盡收眼底,然後一條筆直的公路通向城市,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擁擠矗立,正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意識漸漸模糊,就像潮落,卻又不像,“潮水落海,我歸向何處?”
一道清明的光線從宇宙中朝張宇射來,距離太遠,就像流星一樣,劃過天際就消失不見,但是張宇卻感到有什麼順着那個方向融入了他的意識,然後,便是天旋地轉,毫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