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聽到那紅眼的怪物扯東扯西,彷彿天上地下、過去將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可結果卻不知道它們妖怪的剋星——孫悟空。這讓沈玉芳頓時小瞧了他。
她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和勇氣,昂頭挺胸,亮眼斜瞥,彷彿是不屑與之解釋,“虧你還是個妖怪,連大名鼎鼎的孫悟空都不知道。”說出如此理所當然的話後,她輕哼一聲,想了想又說:“故事太長,就從五百年前說起吧”
她這麼一說,就聽那怪物喃喃低語,“五百年前,這麼久?”。
沈玉芳把故事徐徐展開,一個從石頭裡蹦出的猴子,想學習長生不死的本領,決定漂洋過海尋訪仙師,歷經艱難險阻終於拜在菩提老祖門下,學得七十二般變化和筋斗雲,想到什麼就能變成什麼,一個筋斗雲就能飛出十萬八千里。最後說到那猴子入東海龍宮得到了一根如意金箍棒,指揮如意,能大能小,能長能短,能彎能直......
那怪物好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突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沈玉芳的故事被打斷,分外不高興,對那老東西橫眉怒目。
對方並不理睬,兀自笑得不行,就像個老頑童,一會拍着船舷,一會又抹着臉面,他笑了好一會,才又擡起頭笑眯眯的看着沈玉芳。
“小姑娘,看你如此可愛,我心情好了不少,便不再爲難你,不僅如此,我還要送你一樣好東西。”
他話剛落,沈玉芳就發現他的猩紅的眼色快速轉淡,又見他食指屈彈,射出一點紅光。她感到胸前哪個位置微疼,且不等她有任何反應,疼痛就擴展到全身。她驚駭莫名,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所有的疼痛只維持一瞬又全部消退,並沒有對身體造成損傷,只是還不等她鬆口氣,竟發現身體在感覺中漸漸消失。
沈玉芳踉踉蹌蹌的移了兩步,便不支倒地,她繾綣着身體,眼睛緊閉。
那船上的老頭子依然樂個不停,正拿着酒杯伸進酒罈裡盛酒,“嘿嘿,嚇了我老人家一跳,我說怎麼沒聽過,原來是從那人口中說出來的。”
黝黑的漢子突然道:“那個人來了。”
“那你還等什麼?”老頭子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危險起來。
漢子未動,直到老者的眼睛慢慢又恢復到猩紅的血色,他收起魚竿,站起身,撐起竹篙。小舟就像劃出水面的魚,破浪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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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芳發現自己還站在江邊,穿着那件最愛的紅裳,在江風的吹動下如散發着飄搖的火焰。江水也變成了紅色,鼓起的浪花閃耀的紅色的光澤,激盪出細紅的霧,遠處的山巒像是着了火,全部覆蓋在火紅色的植被下,不僅如此,身後的草叢、遠處的垂柳、更遠處西臨山,連天空也像染成了紅色。
她靜靜的站在這一片是紅色的天地,漸漸與這片天地生出一種親切的感應。沈玉芳喜歡紅色,她從小就只愛穿紅戴紅,見到紅色的花就想親近,她還喜歡拿着紅色的筆到處亂塗亂畫。
她想擁抱這片天地,於是張開雙臂。這寬廣的天地怎麼可能被她擁入懷中,但卻興起了一團風,將她扶起升空。她感到十分驚奇,下意識的就想像鳥兒一樣,煽動翅膀,自由自在的翱翔。於是她便真的靠着兩隻手臂,像剛出窩的小鳥,從生疏到熟練,慢慢地飛到了江上,飛過濤濤紅浪,越飛越遠,最後越過岸邊的樹木,飛向連綿起伏的山巒。
沈玉芳從未有如此自由的感受,這讓她相信就算前面山再高,她也一樣能到達頂峰。她奮力地煽動着手臂,越飛越高,山腰已在身下,可是每當看到前方山勢變得陡峭,正以爲上邊就是山頂的時候,飛過去才發現還在山腰。不知飛了多久,她眼中的興奮漸漸變成了執着,她眼睛的顏色從黑色漸漸轉變成紅色,她的身體漸漸充滿力量,然後她奮力一躍,突破一層紅色的雲霧,就來到另一片天地。
這天地一片純白,她來到這片天地,便再也飛不起來,卻能站在紅雲之上。她審視着眼前只剩一片白的空間,和頭上宛若白紗遊燁般的天空,想起了白雪公主的故事,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她感覺興致缺缺,不再望着天空,低下頭開始在紅雲上四處走動起來。走在紅雲上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樣,這讓她生出不好的預感,果然,不管她怎麼走、怎麼跑就是找不到邊界,她還有力氣,但直覺告訴她沒有用了,就要死在這裡了。
沈玉芳停了下來,心裡無助又絕望,尤其是想到會一個人死在這裡,爹孃不知道、兩個哥哥不知道、那個混蛋也不知道。
就在她心生絕望的時候,天上白紗般的天空突然出現一個黑色的漩渦。
天上傳來一陣裂響,像撕開紗布的聲音擴大了無數倍。沈玉芳擡起頭,看見一個黑點出現在白紗般的天空上,她睜大了眼睛,黑點越來越大,形象越來越清晰。那是個人,有一個人從天上掉了下來,頭朝下,朝她撞了過來,身影漸漸清晰,卻始終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臉就像蒙着一層黑暗。
“哎呀!”沈玉芳轉身就跑,額頭卻突然碰到一個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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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一下有了反應,頭突然擡起。陳漁正蹲下身,準備將她 抱起,雙手已經伸到她的後背和腿彎,不妨之下,頭也被撞着正着。
沈玉芳**一聲,便睜開了眼睛。陳漁抽出手,蹲在一尺之外,看她睜開眼睛,便問:“醒了,你怎麼在這裡睡着了?還睡着這麼死!”
沈玉芳望着眼前的江邊,就像做了一個夢一樣。那條普通的漁船,那個黝黑的漢子,那個紅眼睛的怪老頭,全都消失無蹤,只剩江水侵岸,落落回回。
她怔了一會,見身邊人還蹲在那裡,心裡暗惱。“我走累了,想在這裡等一條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你怎麼這就久纔來?”她就知道陳漁會從身後追過來,所以就找了較高的位置等着。不過如果家裡的人先找過來怎麼辦?她似乎沒有考慮過。
“被你二哥纏了一會,過來的時候還看見你家的護衛,應該回去通信去了,他們應該馬上就會搜過來,你現在還能不能走?”
“你說呢?”
“好吧。”他將包裹塞給她,取下背後的劍拿在手中,將背對着她蹲下。
等沈玉芳爬上背,他起身便順着江堤,分草而行,快速遠去。他的腿腳彈力十足,偶爾快速的通過一段平穩的路,偶爾慢下來小心避過密實的草叢,偶爾大步跨過低窪的水溝,他的身體卻控制得十分平穩,儘量讓身後的沈玉芳不會突然緊貼着他。
陳漁沒空說話,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通過這片荒地,還要防着三房的人突然出現。奇怪的沈玉芳也沒有說話,只是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是還沒睡醒,還是怎樣,他沒有精力去想別的,只是偶爾間的一瞬,心裡閃過一絲不自在。
就像一口荒廢了數十年的古井,習慣了平靜,卻突然有一顆石子水落下來,在井壁上彈跳幾下,落入水中,激起漣漪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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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划進船多的流域,便漸漸慢了下來。那黝黑的漢子已不再撐杆,任由小船順流而行,他此時正看着艙裡的老人,眼中竟也是一片紅,只不過他眼睛的顏色是新紅,而老者的則是腥紅。
“爲什麼?”他的聲音沉悶,就像一座大山突然要動起來。
“那人是很重要,但那些老傢伙動手了嗎?”老頭子極少像這般嚴肅。
“既然大家都在觀望,我聖門何必先出頭。”
“爲什麼?”漢子沉默許久,再問。他眼中紅色已退,聲音依舊沉悶,卻沒有任何氣勢泄露出來。
“天人種豆,佛掌撫頂,聖門刺血,三大秘傳法門之一的刺血卻用在一個小姑娘身上,你是不是很意外。”老者嘿嘿的笑了起來,“你這悶石頭,又怎麼懂得大爺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