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孟晗回到滬上的時候,已是江南煙花三月,院子裡桃紅梨白、鶯飛草長;也是一年中最適宜,一家人出門春遊的季節。可是小嬌妻方五妹身體重的,又是小腳,根本走不動道了,預產期也快到了,過幾天就要住進婦兒醫院高級產房了。
現在,只能在家裡後花園裡的花叢中,擺了幾張桌椅,曬曬春日暖陽,遠眺旖旎春光,聊勝與無了。
小小女兒已經四個月大了,好像有點認人了;或許楊孟晗離家太久,小小嬰兒記憶又太短;反正,楊孟晗勉強搶着抱一下,還沒一小會,女兒就轉着小腦袋,似乎在尋找什麼,哼哼唧唧的,吱歪吱歪地,一點沒耐心,那意思立馬就要耍態度了,特不給自己父親面子。
芸娘連忙抱回去,再不讓楊孟晗沾手;嗯,有了女兒,自己的位置,明顯往後排了,每況愈下了。
二嫂也抱着三寶子過來,三寶子已經會走路了,就是腳下老拌蒜,一會摔一跤,好在花園裡到處是厚厚的草地,摔也摔不痛。
二嫂對小男孩,好像不是特講究,不是很細心;就隨着孩子自己在草地上,摸打滾爬的;果果倒是非常喜歡這個小侄子,一會往他嘴裡塞個小零嘴;這孩子胃口好得很,不管果果給他塞什麼甜的鹹的酸的辣的,他都吃得津津有味。
在果果眼裡,估計小三寶子與她養的小寵物狗狗,沒什麼區別;她也不清楚該給狗狗喂什麼。反正是自己吃一塊,三寶子吃一塊,然後狗狗也吃一塊。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加一個狗狗,就把後花園鬧翻天了。二寶子不跟他們玩,長大了的二寶子,不喜歡和比自己還小的小姑姑玩了,自己在假山上爬上爬下的,一會就一身汗一身泥。
回到家裡,才知道自己的大舅哥,竟然施施然地待在滬上家裡,優哉遊哉的,還沒有去赴任。
新官上任,誰不趕緊去風光風光;這是要鬧哪樣?
楊孟晗:五妹,子箴兄怎麼這麼好耐心呢?
小妻子說:大阿哥可能是有事,等你回來商量吶;反正時間來得及,四月中到任就可以了呀。杭州里滬上這麼近,快馬快船,都是一天就能到的,急什麼?
是吶,朝庭規制新官上任的赴任期限,都是按早年間坐轎子走陸路的時間測算的;現在,子箴兄在天津搭新東方洋行的順風船,十天八天就到滬上了,再有一天就到杭州了,兩個月的赴任期,實在是太富裕了。
這麼說來,舅舅赴任可不算姍姍來遲喔;都是一起出的京,舅舅都上任半個月了吶。
總不能讓年長許多的大舅哥,等自己太久。當天下午,楊孟晗就進了方府。沒碰到方子聰,不知他去哪結伴春遊去了;方六爺在這大好春光裡,可是個閒不住的人。
楊孟晗在書房裡就見到大舅哥方子箴和三舅哥方子嚴。一年多沒見到方子箴,大舅哥變化不大,比以前更沉穩了。
方子箴笑笑地看着楊孟晗:幼鳴越發的不得了了,看來,你當初棄筆從戎是對的;如果去年趕考,考中了一甲頭名狀元又如何,撐死博個六品官,一般都是七品以下。現在,連舍妹都沾光了,是一品誥命夫人了。
方子嚴:咱們定遠另四家,沾光也不少;浚侖(方子詹)現在是正五品,浚耜(方子夔)現在是正六品;這升官也太快了,搞得我都心癢癢的,我都想不讀書不參加科舉了,投軍博前程算了;哈哈......
楊孟晗摸摸鼻子:我這一次升官後,朝庭又給了新的保舉吿身;現在新兵剛入營,一兩個月以後,要重新編伍的;估計又是一輪升官。
方子箴:何卓人的父親,棣珊公特意讓我帶話,說小三郎數載未見,想念的很,期待有機會小酌幾杯。嗯,棣珊公這次也升官了,本職是詹事府詹事,正三品;他倒聽進兒子的勸說了,不想出京;再熬幾年,一個侍郎還是做得的。
這何卓人,本來還是棣珊公的一塊心病;沒想到現在這麼風生水起,連帶着侄子何鼎桂何逸人都步步高昇;後繼有人,家族興旺,棣珊公當然高興。
當父親的能聽進去兒子勸說,這本身就說明,兒子的成就與能力;他這個當父親的,已經很認可了。
方子箴:朝庭年前可受了好大一頓驚嚇,過完年,情況剛剛好轉;說髮匪損兵折將,被朝庭騎兵攆得一路南逃,不日即將覆滅。可好話不經說呀,我離京前聽說,長毛第二路援軍又北上了,一路勢如破竹,兵鋒更甚;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楊孟晗:還不是文藝、吉爾杭阿作的孽;大過年的,在鎮江唱空城計,變相地給太平軍送大禮,獻出了洋槍洋炮。長毛的二路援軍,現在武器裝備厲害得很;勝保、僧格林沁都不一定擋得住。
方子箴:嗯,我聽說過;這事,也不知道怎麼就從宮裡傳出來了,四九城都傳遍了;和春這下得理了,就上書大罵文藝、吉爾杭阿,說他梁園之敗,敗就敗在他們被繳獲的英吉利洋炮上,營壘一刻鐘就給轟塌了,神仙也守不住。勝保、僧格林沁更是鼓譟說,文藝、吉爾杭阿死有餘辜,還連累其他人要吃敗仗;說這是資敵大罪,要找二位家人的麻煩;還說這兩位,不能有任何死後哀榮!不拖出來鞭屍,就是皇恩浩蕩了!
好嘛,死人不會說話,成了最好的甩鍋對象。
不過,也不是毫無道理吭!
楊孟晗:我這邊最近的消息是,太平軍北伐援軍,半月前破山東臨清州,繳獲金銀、戰馬、糧草無數。臨清可是運河上的商業重鎮,民間也很富庶,現在全成了長毛軍之紅毛大仙的恩賜了。聽說,該部匪首曾立昌,正在整編人馬,準備和南下的勝保部決一死戰。一旦勝保兵敗,僧格林沁就圍不住二百里外阜城縣的原長毛北伐軍林鳳祥、李開芳部了。
方子箴默然輕嘆一聲:一旦困獸出籠,必然擇人而噬了......
嗯,南方已經煙花三月,北方倒是來了一場嚴嚴實實的倒春寒;嗯,這場倒春寒,可能把我們敬愛的咸豐大皇帝,弄得全身冰涼透心涼了,從頭涼到腳了!
現在別的都指望不上,就看勝保、僧格林沁對長生天、對薩滿大神的泣血祈禱,管不管用,頂不頂事了!
楊孟晗:子箴兄,你準備什麼時候去杭州赴任?
方子箴笑笑:還有一個月時間吶,反正又不少一文錢薪水,着什麼急呀。
方子嚴與兄長交換了下眼神,說道:幼鳴,好像浙江並不安穩吧,長毛隨時都有可能殺過來的吧?現在,皖南、江西,遍地長毛,離杭州不遠吶;不然,那個旗大爺,寧願要從三品的兩廣鹽運使,也不做浙江的正三品按察使;幼鳴,說實話,這裡面有講究吧?
楊孟晗想想:若江南大營不失,蘇南、浙東,還是安穩的;但誰也不敢保證杭州就是萬無一失的。太平軍自皖南或江西進軍,幾天就能突擊到杭州城下。嗯,浙江兵力好像也空虛得很,還把綠營精銳外調了,乍浦旗營副都統好像也領兵在合肥戰場前線,只是不知道他手下旗人比例是多少,但肯定有旗兵抽調上陣的。杭州及周邊,守衛空虛是肯定的;太平軍撲進來,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是扛不住。
方家兄弟對視一眼,露出瞭然的神色;就是囉,旗大爺的便宜,哪是那麼好佔的,肯定是個坑汕!
方子嚴:幼鳴,家兄這邊,不去還不行;現在處於兩難困局。幼鳴可有化解之法?
楊孟晗靜靜地思考了一會,緩緩開口道:二位兄臺,說實話,當初我爲什麼毅然投筆從戎?這亂世之中,掌握軍隊,纔是自保之道。如果沒有巡防師,家父乃至楊家,可能在去年的江寧之戰,就沒於王事了;即使僥倖躲過江寧之戰,又豈有可能,再躲過之後的鎮江之戰?兩江三省,這一年多,有多少巡撫、布政使、按察使,要麼人頭落地,要麼問責下獄、官帽子落地。除掉家父,因爲背後有巡防師,才勉強保住烏紗帽;在前線的,無論文武,那一個不是戰戰兢兢的。所以,我就懷疑,新任巡撫何桂清何叢山,就是背後有人在坑他;嗯,他可能多少也知道一些,賴在蘇州,死活不往西邊上江多走一步。呵呵......
方子箴:現在是戰時,總督、巡撫都要上前線的;即使不用頂在第一線,但至少要駐在常州、鎮江一線;否則,別人會閒話的,總督也不會答應吶;貓在後面一動不動,拖得太久了的話,皇帝都會下旨斥責。
楊孟晗:何大人去年在當江蘇學政時,陸立夫大人與家父等人在江寧與長毛拼命的時候,他不是上書萬歲,大罵前線各省督撫貪生怕死、軟弱無能嗎?還因此獲得賞識,升官發財做了禮部左侍郎。連吉爾杭阿都敢頂在鎮江,他怎麼就有膽安心地待在蘇州吶?
方子箴笑笑:這個何大人,我多少知道點;人品說差吧,倒也談不上。怎麼說吶,一直是個清貴官兒,他並不知道下面的難處,還挺迂執的;並不從別人的角度想想別人的難處;有點一味地唱高調,講心性;喜歡整天把岳飛嶽武穆的那句話,掛在嘴邊,說什麼,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不患天下不太平......
楊孟晗點點頭:實際上,碰到這樣的同僚,有的時候挺麻煩的;就會唱高調的人,是不打算跟你講理的;碰到事情,好難搞的;看來,家父後面還是有得頭疼,情況沒有改觀多少。剛沒一個吉爾杭阿,又來一個更難搞的何叢山......
方子箴拿紙扇點點楊孟晗:幼鳴,你這個想法不對頭的。一入官場,每天都是如履薄冰;沒有那個人會真的好搞的,好搞的人,在官場也生存不下去。嗯,何大人也算是個有些古板的老夫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從海路上任的;要是他看到滬上這般情景,說不定會上書朝庭,大肆抨擊。嗯,一來,他理念如此;二來,他就是靠挑別人的錯,然後大言賣好,討皇上歡心好升官的;貌似像個直臣,實際上鬼心眼好多吶。嗯,也不奇怪,在官場,都是老油子,就沒缺心眼的,缺的只是運氣和機緣。哈......
楊孟晗摸摸鼻子,看來自己想當然了;是吶,官帽子人人都想要,憑什麼戴你頭上;從你戴上官帽子那天起,不但有賊惦記,還有官惦記......
方子嚴:幼鳴,我和家兄商量過,到杭州赴任後,想辦法下去辦團練、巡查地方什麼的,反正找各種藉口,不一味在杭州待着,保證自己能夠隨時抽身。幼鳴,你說說,這個思路妥否?
方子箴:幼鳴,爲兄現在也知道,領兵打仗不是兒戲,文人領兵很多時候要鬧笑話的;所以,這個玩笑又開不得,真要死人的。以前沒接觸西學,還可以妄自尊大;現在明白了,軍事學是個很複雜的學問,甚至就一個海軍軍事學就複雜的要命;西方人還有一個理論,每一項新武器的發明,都會帶動一場軍事大變革;外行人,跟都跟不上。爲兄這輩子也不可能把軍事學搞明白了;所以,爲兄的意思很明確,我和子嚴只是掛名混功勞;嗯,也是順手給子嚴撈個職務,他也不小了;子聰暫時不管他,他還心性不定,以後再說。嗯,這支軍隊從組建到作戰,我都不會操心,也操不了心;只是打仗的時候,我和子嚴跟在後面瞎晃、混功勞而已。嗯,練兵費用,我到時能募集多少算多少;不夠,你先墊着,以後再想辦法......
楊孟晗:要是這樣,部隊前期以一團或一旅爲佳,地點以湖州或嘉興爲宜。
方子箴:行,幼鳴,就這麼說好了,等我上任後,和撫臺大人掰扯清楚了,就開始動手;嗯,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一切有勞幼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