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長達37小時25分18秒的視頻，是父親去世前一個月被審查的現場原始視頻。
沒有按照習慣選擇100倍速率快放，蘇爍默默注視着全息視頻裡的那個男人。
父親。
這個人類第二熟悉的名詞，但在蘇爍的詞典裡極其陌生。
在屬於這個世界的十八年時間裡，父親出現的次數極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計；陪孩子玩、一起看電影、接送上下學、一起旅遊等等這類別人家常見的事情，在蘇家從來沒有過一次。
這個男人的眼裡只有工作。
在他的記憶裡，父親只是個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此時此刻他才發現，這麼多年裡都沒有仔細地看過父親一次。
這是一個頭發蓬亂的中年男人，臉型瘦削，棱角分明，蒼白的臉透着疲憊，明顯的皺紋和半百的頭髮讓這個四十六歲的男人看起來像六十歲。
從前蘇爍一直認爲自己長的像媽媽；確實像，媽媽是個大美女。
但有生以來第一次仔細觀察父親，他才發現，其實自己長的也很像父親；尤其是那隆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樑，以及目光中傳遞出的堅毅與執着。
從懂事起他就認爲爸爸配不上媽媽，典型的鮮花插牛糞。
但直到今天他才相信了媽媽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小爍不知道，爸爸很有才華的。”
顯然，當年的老媽是被這個男人的才華征服的。
他甚至也想通了，爲什麼從小到大，媽媽都對自己那麼偏心。
因爲自己長的更像父親。
或者說是放大了父親的優點，美顏版的父親；小灼也像父親，放大了父親的缺點，凹凸鏡版的父親。
唉，看臉的時代。
對於老媽的感性他是深有體會的。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視頻裡，甦醒突然拔高的聲音把蘇爍的思緒拉回。
“蘇博士，請你冷靜。”
一個黑西服男子聲音低沉，點了幾下手機，桌面上的投射出全息視頻，“當晚凌晨1:51分，諾依曼德教授私自啓動第16號備用通道徑直到達了位於十二層的備份陣列室，帶走了‘達摩’，這是當晚的視頻監控錄像。”
視頻中的視頻中，一個白髮老者正穿過一條全金屬走廊，來到一面無比光滑的金屬牆面前，點了幾下牆面射出一團淡藍光線，把白髮老者包裹其中。
唰的一下，“甦醒”突然出現在淡藍光線中。
把與黑西服在一起的甦醒嚇了一跳。
一系列的身份驗證之後，白髮老者身旁的“甦醒”消失，金屬牆蕩起波紋，迅速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白髮老者走入洞口，視頻結束。
“這不可能……”
甦醒喃喃說道。
……
另一段視頻。
“他怎麼可能拿到我的身份識別碼！”
甦醒抓着頭髮，表情痛苦。
顯然，進入那個備份室必須要在諾依曼德和甦醒兩個人同時在場，而諾依曼德不知通過什麼方法複製了一個甦醒。
“你們是在懷疑我！”甦醒忽然擡頭，“懷疑我也參與了，是吧？”
書呆子恍然大悟。
“你錯了，蘇博士。”黑西服搖頭，“聯邦非常信任你，不然我們也不會選擇讓你一邊工作一邊接受審查。”
“沒有身份識別碼是做不出虛態人體的，我無法解釋身份識別碼的事。”
甦醒低頭，“但是，我依然不認爲他會偷走‘達摩’，‘達摩’的數據量超過天量級，不是幾十張存儲卡或者幾塊移動硬盤就可以帶走的，這一點你們也很清楚。”
“但是，‘達摩’確實消失了，你剛纔已經親自驗證過了。”
黑西服說道，“技術上的問題我不懂，可是備用陣列裡什麼都沒有，就連固件裡都空空如野，好像是一堆廢鐵。”
“這個我也不能解釋，太奇怪了。”
“你在隱瞞，博士，你在替諾依曼德隱瞞。”
黑西服的語氣加重，“那天你們到底爲什麼爭吵？”
“我交代過了……”
“不僅僅是因爲技術解決方案的分歧，博士，你瞞不了我。”黑西服語氣嚴厲，“不然你不會喊出‘你這是叛國’，這一點你我心知肚明！”
“我……”
甦醒低頭，從緊繃的嘴脣上可以看出內心的掙扎。
“諾依曼德已經讓聯邦遭受了重大損失，不僅僅是15萬億聯邦幣。”黑西服變得柔和，“還有你的青春，二十年的青春。”
“還有我的夢想。”甦醒目光已泛起淚花，“全毀了……全都毀了……。”
“博士，說出來吧，一切還有挽救的機會。”
良久，甦醒嘆了口氣，“爲了上次實驗，我們整整準備了五年，26次半融合準備性實驗都成功了，可是，最終還是失敗了，我們發生爭吵，起因是他提出了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
“跟凱達爾橡樹谷實驗室交換核心算法；他認爲是我們的生物神經擬態歸集算法的不完備性導致了失敗，而根據前年橡樹谷實驗室發表的論文，他們的全擬態網絡細胞元算法恰巧可以補足我們算法的不完備性，雙方的算法有極大的互補性。”
“我不懂技術，是這樣嗎，博士。”
“是的，從技術上來講是這樣的。”甦醒點頭，“但是，我一個書呆子都知道橡樹谷實驗室是凱達爾軍方的實驗室，所以，我罵他‘叛國’。”
黑西服眉頭緊鎖，“博士，你認爲諾依曼德帶走‘達摩’的目的，是跟凱達爾人進行合作嗎？”
“不！”
甦醒使勁兒搖頭，“‘科學無國界，但科學家有國界’，這是他第一節課的第一句話，一直以來他也是這麼教導我的；我不相信他會叛國，永遠不相信！”
……
又一段視頻。
“博士，上頭已經任命你爲這個項目的首席科學家和總負責人，現在可以馬上着手新算法的開發了。”
“太棒了！”
……
又一段視頻。
“我們收到確切情報，兩天前，諾依曼德出現在千慕大三角黑暗星域，並乘坐走私星艦離開，方向是凱達爾星系聯合體。”
黑西服語氣平靜，“博士，你的導師叛國了。”
甦醒抱着頭趴在桌上，發出一聲哀鳴。
好久才說出一句，“他不但是我的導師，還是父親，我精神上的父親！”
……
最後一段視頻，時間是交通意外的當天。
“博士，你現在必須馬上撤離，我已通知你的夫人來接你。”
“不不不！新算法的框架剛剛搭建，我哪兒都不去；給我一點時間，一年、九個月也行，這次一定能行，一定能行！”
“博士！”
黑西服厲聲喊道，“凱達爾的特工已經入境了，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至少有10支小隊正在通過黑暗星域向麒麟大區潛入，我要確保你和你家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