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書房，蘇爍倚靠在座位上，很沉默。
幾十億年裡他有太多的身份，唯一沒有的，就是父親。
或許是父親留給他印象實在不好，他有意無意的拒絕當父親。
可是，梅麗爾給他留下了一個女兒。
哪怕是神，忽然多了個女兒，也有些措手不及。
“我懷孕了。”
那時自己完全沉浸在戰事順利的喜悅當中，沉浸在即將一統諾蘭德的榮光之中，甚至沒有聽清梅麗爾那輕輕的幾個字，直到剛纔重現那段記憶時纔有所察覺。
就算沒有那段記憶，只需一眼，也能看出這是自己的女兒。
梅麗亞和梅麗爾長得太像了。
如果說差別，十八歲的梅麗爾火熱潑辣，十八歲的梅麗亞典雅寧靜，繼承了“亞當”的淡金色頭髮和黑色瞳孔更顯高貴。
“神子大人。”
換了一身女王正裝的梅麗亞屈膝施禮，“請寬恕我的冒昧，您來自哪裡？”
“異世界。”
蘇爍不介意這個稱呼。
如果換成“父親大人”，會讓他更加尷尬。
梅麗亞很驚訝，“是拉方貢魔獸森林北麓那個空間門裡的異世界嗎？”
“是的。”
空間門在紫薇聯邦能夠引起轟動，但在諾蘭德大陸是司空見慣的，空間傳送門複合魔法陣技術早在千年前普及了。
“這樣啊。”
梅麗亞喃喃自語，“那麼，請允許我代表黑玫瑰王國的所有子民歡迎神子大人，這裡今後就是您的……”
“陛下！”
旁邊一個面容蒼老的侍女很無禮的打斷了梅麗亞的話。
梅麗亞撅起了嘴，不高興的看着老侍女。
侍女干政很少見。
但蘇爍知道並不是這樣。
老侍女叫達斯琪瑪，“陛下”不是她的習慣稱呼，她應該更習慣稱呼梅麗亞爲“小姐”，當年她就是這麼稱呼梅麗爾的。
而當年自己更多叫她“達斯老太婆”，因爲她總阻攔梅麗爾與自己約會。
打死老太婆。
當然只是玩笑。
達斯琪瑪是自己和梅麗爾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毫不保留選擇信賴的人。
打斷梅麗亞，她只是不想讓梅麗亞說出“這是您的家”。
這十八年來，爲了保護幼主長大，達斯琪瑪應該吃了很多苦。
透過墨鏡，蘇爍掃了她一眼，搖頭：“達斯琪瑪，你的傷已經很重了。”
“你認識我？！”
達斯琪瑪驚呼，老眼盯着蘇爍。
哪怕是王國的大臣，很多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一個號稱來自異世界的怪異年輕人怎麼可能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還知道達斯琪瑪只是你在諾蘭德的名字。”
蘇爍淡然說道，“你的真名是霍亞烏斯·卡塞尼·達伍爾特……，最後一段我不能說了。”
說出來會對達斯琪瑪造成傷害。
“天吶！”
達斯琪瑪震驚的渾身發抖。
對於魔淵族來說，真名比性命還要寶貴，失去性命或許能夠重生，泄露真名落到敵人手裡，將萬劫不復。
“不要太激動，你的第二顆心臟已經破裂，過於激動會讓裂紋擴散。”
蘇爍手掌下壓，示意達斯琪瑪冷靜。
說不讓她激動，可這句話讓達斯琪瑪更加激動。
魔淵在上，他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
達斯琪瑪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出詭異的潮紅。
蘇爍身影一閃，站在達斯琪瑪面前，手指點在她的眉心。
微微皺眉。
這個忠誠的老奴爲了小姐，爲了小姐的女兒拼盡了一生，受傷無數，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了。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她剛348歲，在壽命長達600歲的魔淵族中還是個中年人。
嘆了口氣，蘇爍收回手，臨空寫畫，“去準備這些材料和一個魔藥實驗室。”
熒光魔法在空中留下一長串的字跡。
梅麗亞驚訝道：“您要爲達斯琪瑪煉藥？”
“是的。”
“我這就去……”
“陛下！”達斯琪瑪卻拉住了梅麗亞，“我們還不能完全相信他！”
“婆婆，您還不明白嗎。”
梅麗亞搖頭，“神子大人是父親大人派到人間的使者，自從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離去，沒有人知道您的真名，除了我；您不相信神蹟我理解，可您總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真名吧。”
“小姐，我……”
蘇爍搖頭：“達斯老太婆，你如果還這麼固執，我真的救不了你了。”
非常不尊敬的用語卻讓達斯琪瑪乾涸的老眼發紅。
這個稱呼只有一個人用過。
達斯琪瑪嘴脣顫抖：“他、他還好嗎？”
蘇爍默然點頭。
“王宮裡沒有魔藥實驗室，我去吩咐傳令官立刻準備。”
神蹟的事太驚人，梅麗亞沒有讓侍從跟隨，只帶着達斯琪瑪，轉身要走。
蘇爍：“黑玫瑰莊園那間實驗室還在嗎？”
達斯琪瑪嘴脣顫抖的更加厲害：“在的。”
他真是他的使者！
……
當年在規劃這座城市的時候，梅麗爾顯然是想把這裡當做陪都，一方面爲兩個人營造愛巢，一方面也有作爲退路的考慮。
相比氣勢恢宏的永恆之城，王宮的面積並不大，沒有妃子的王宮不需要很大。
神識掃過整座王宮，蘇爍明白了，原來這座城市腳下的組合陣列魔法陣的設計者是梅麗爾。
怪不得感覺這麼熟悉，梅麗爾在魔法陣上的天賦並不弱於自己。
當走進後花園的時候，他的心境再次泛起漣漪。
只有0.8魔法畝的後花園保持着當年黑玫瑰莊園花圃的原樣，連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化，枯萎的魔鳶花，茂盛的噬金草，盛開的三線菊……
角落裡是一間狹小的工具房，裡面的藥鋤、藥鏟連擺放位置都跟從前一模一樣。
旁邊那間大房子是當年那個陰險魔法師的魔藥實驗室，後來成了他的。
“這裡都是小姐親手打理，她最喜歡待在這裡。”
達斯琪瑪喃喃的說道，“一待就是一整天。”
蘇爍閉上眼睛。
似乎看到了梅麗爾蹲在壟溝前百無聊賴的樣子。
她在等待。
等待自己回家。
卻永遠沒有等到自己回家。
歷經千載，回首當初，才知道不需要什麼萬里江山，連十六魔法頃的黑玫瑰莊園都太大。
只需要這個小花園。
蘇爍默然走進實驗室。
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瓶血紅色藥水。
“分十天服下，你能多活五年。”蘇爍說道，“達斯琪瑪，回魔淵吧，你能多活一百年，這裡有我。”
達斯琪瑪搖頭。
蘇爍：“還是不信任我？”
“我已經回不去了。”達斯琪瑪再搖頭，“魔淵的路封閉了。”
蘇爍深深皺眉，正要說話，後花園門口跑來一個女侍衛官，屈膝施禮：“陛下，執政大臣薩貝里侯爵大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