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開學的時間是正月十六，如果和普通人一樣坐船過去，今天出發就剛剛好。
可陳凡現在出遠門，飛機是標配，那時間就充裕得很。
所以今天到了省城，並沒有立刻轉機，而是先在這裡住下來，調整幾天。
畢竟過一次年也挺累的，是得好好休息一下。
中午時分到了省城，先去野味餐館吃了頓飯，然後回到文藝新村，稍作清掃之後，便清閒下來。
今天天氣還不錯，豔陽高照，氣溫也不低。
陳凡走到湖邊感受了一下，風也不大，太陽照得很舒服，於是轉身回到屋裡，對着正在房裡看書的兩姐妹說道，“划船去不去？”
“划船？”
姜麗麗立刻起身走到窗邊，指着湖邊的烏篷船問道，“是那個船嗎？”
陳凡點點頭，“船上有小桌子，還有茶具，可以喝茶賞景，餓了的話，船上還有炊具，可以煮魚湯。”
姜麗麗一聽，不禁兩眼放光，連連點頭說道，“好啊好啊。”
姜甜甜本來就有幾分文青在身上，此時也有些心動，“好啊。”
既然都同意，那話不多說，三人直接上船。
陳凡划着槳，慢慢駛向湖心。
等到了星湖中央，兩女被湖裡的景色所吸引。
如果是夏天，長江水與湖水相通，還有幾分渾濁，此時是冬季，清澈的湖水一眼見底，頗有幾分後世網紅玻璃水景點的味道。
水裡不時有魚兒緩緩遊過，遠處一羣羣水鳥在水面漂浮，剎那間，兩姐妹都感覺身心舒暢，一個春節的疲憊都被洗淨。
陳凡將船艙裡的小桌子搬到船頭，再拿了幾把板凳，茶壺也搬了出來，燃起小火爐，直接取湖心乾淨的湖水燒開，不一會兒，一股濃郁的茶香在小船周圍散開。
姜甜甜捧着茶杯，深吸一口氣，眼裡滿是愜意，“好香的茶。”
陳凡捏着茶盞抿了一口，笑道，“這是盧家灣的野茶，是毛尖的一種，我家門口也種了幾株茶樹，是從6隊村口移植過來的，可惜因爲移植的關係，這兩年的品質不怎麼好，不過楊隊長說，今年的品質應該不錯，到時候如果我沒回去，楊梅她們會把茶葉採下來，做成成品。”
姜麗麗轉頭看着他，“這麼說，今年可以喝到我們自家的新茶咯？”
陳凡輕輕點頭，看着她的眼裡滿是笑意，“只是茶葉不多，只有幾株茶樹，自己喝也喝不了太久。”
姜麗麗眼睛笑成兩彎月牙，“能有就很好啦。”
陳凡看着她的樣子，忍不住抿了抿嘴。
這丫頭越來越成熟，若非自己定力不錯，恐怕很容易被誘惑到啊。
若是姜麗麗知道他的想法，非要啐他一臉不可。自己好顏色，關她什麼事。
回過神來，陳凡轉頭看向正望着遠處失神的姜甜甜，輕聲說道，“甜甜，一年初始，對於今年，你有什麼規劃沒有？”
姜甜甜回過頭來，睜大雙眼看着他，“應該還是和去年一樣，努力學習之餘，在上海文藝雜誌社學到更多編輯方面的知識吧。”
話音落下，即便以她平穩的心態，也忍不住隱晦地瞪了陳凡一眼。
她現在非常確定，陳凡對於雜誌社的相關工作流程十分清楚，甚至比自己在上海文藝雜誌社看到的還要了解，所以之前讓自己幫他，還真就是讓自己去頂上，他好偷懶唄。
若不是自家欠他太多，還有自己也確實喜歡文學，否則真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不可。
陳凡沒有讀心術，但視力驚人，對她的表情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僅憑一點細微的表情，就能猜到她的大概想法。
不過除了視力驚人，陳某人的臉皮也是相當可觀，經過多年苦練之後，連牛皮都比不上，或許只有野豬皮可堪一比。
如此一來，臉上自然沒有任何變化，若無其事地端着茶盞喝了一口，對着她說道，“大風天的時候，其他行業受到的影響比較小，唯有文學一行受到的影響最大，用有退無進來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聽到這話，姜甜甜忍不住輕輕點頭。
她在學校裡學習的時候，也經常和同學們、老師一起討論，大家都認爲，最近十幾年的文學作品，雖然有極個別優秀作品出來，但絕大部分都遠遠不如早前的文學作品。
尤其是5、60年代，是近代文學作品的爆發期，這段時間內，出了許多優秀的作品，也崛起了不少文學新大師。
可緊接着便戛然而止。
姜甜甜還記得，學校裡的蔣天樞大師就當着她的面，評價過陳凡。
說他一開始發表的文章，並不算多優秀，只能算中規中矩，可以刊登發表而已。
但由於當時老作者不出山，新作者可堪入目的寥寥無幾，纔會顯得陳凡的作品特別好看，其實無非是矮個子裡拔將軍，對比出來的罷了。
倒是後來陳凡的進步很快，尤其是拜師徐老之後，無論是作品質量還是深度，都大有提升，等他在《人民文學》和《歷史研究》上發表了那篇論文，倒也能稱得上一聲“名家”。
對於蔣大師的說法，姜甜甜也深有體會。
她在上海作協下屬的刊物編輯部裡工作，最常聽見的評語，就是一句“狗屁不如”。
據編輯部的老同志所說，這句話也是巴老的口頭禪，所以後來巴老很少會去審新人的投稿，要麼看一些老作者的稿件，要麼乾脆把審稿的工作丟給編輯部的同志們，自己跑去寫作，說是要清理一下腦袋。
姜甜甜也特意去看了那些被評爲“狗屁不如”的投稿，確實是哭笑不得。
寫詩的絕大部分都是打油詩、寫文章的連自己要寫的主題都抓不住。
去年年底，她班上有個叫盧新華的同學寫了一篇文章，先貼在學校的公告牆上，後來被上海文藝雜誌社的編輯看中，經過幫助他反覆修改，終於成功發表。
這篇文章一出來，就引起跟風無數。
如果沒有陳凡的引導，姜甜甜可能也會成爲其跟風者。
但有了陳凡的幾次正面引導之後，她也認爲這類文章的格局太小，總是強調痛苦，而忽略了努力與奮鬥的意義。
可即便如此，這類文章也是當前所有投稿中的精品。
現實如此，如之奈何？！
就在姜甜甜陷入沉思的時候，陳凡繼續說道，“正常來說，大風過後，必定有大晴天。現實也是如此，以江南作協爲首的、全國各大文學函授班的興盛，就是最好的證明。
無論是大學裡的文學專業生，還是文學函授班裡的業餘選手，都是推動文學健康發展的種子。
如今種子已經種下去，而且已經有不少發了芽，正在茁壯成長，所以可以預見，文學的春天，就在眼前。”
他說着轉頭看向姜甜甜，笑道，“我打算等這個學期結束，送你去美國，在千帆出版社學習兩個月，你意下如何？”
聽到這話，姜甜甜頓時愣住，“我？去美國？”
陳凡笑着繼續說道，“美國有個‘國際寫作計劃’項目，是一位華裔女士，與她的美國丈夫合辦的。江南作協已經與他們取得聯繫，並獲得三名學習名額，受其資助，去往美國愛荷華大學進修半年，同時與世界各國的青年作家進行交流。
這個項目已經受到作協總會的關注，如果不出意外，日後會被總會接手，到時候全國各地的作家都有機會參與，如此一來，前往美國進修，並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情。
而且就在不久前，我們的50多位學者，也去往美國留學，這些都是上級安排的，所以對於去美國，你大可放心，絕不會招來麻煩。”
等他說完，姜甜甜趕緊搖頭，低着頭說道，“我不是怕麻煩。”
國家公派留學生去美國留學的事，她當然清楚。
說起來，還沒放寒假的時候，學校裡對於這件事還展開過討論，贊成的、反對的都有。
但是一般來說，贊成的都是77級參加過高考的同學，而反對的，基本上都是前面幾級被推薦上學的學生。
從她身邊的人來說，絕大部分都對能夠出國留學，持贊成、甚至是羨慕的態度。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同學們眼裡可遇不可求的出國機會，此時擺在了眼前，卻有些心亂。
陳凡看了看她，感覺她的反應不太對，輕聲問道，“你是有什麼顧慮，還是不想去？”
頓了一下，見她還不說話，便笑了笑，說道，“你要是不想去，也沒關係，回頭我讓亞麗整理一份千帆出版社的工作流程出來，作爲參考。
反正最後你也是要回來，籌備管理我們自己的出版社，根子還是在國內，對國外的東西，適當挑選一些學習就好，倒也不是一定要照搬他們的東西。”
姜麗麗半靠在桌上，一會兒看看陳凡，一會兒看看姐姐，眼波流轉，手裡轉着茶盞，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姜甜甜見陳凡一點也不勉強自己，心情忽而變得複雜起來。
過了幾秒，她輕輕擡起頭，臉上浮現一抹笑容，輕聲說道，“沒有，就是你突然跟我說這個，我一點心裡準備都沒有。既然你讓我去，那我就去。正好我也很好奇，國外出版社是怎麼運作的，可以和上海文藝雜誌社做個對比。”
陳凡目不轉睛看着她，“真不勉強？”
姜甜甜輕輕搖頭，笑道，“上個月留學生們出國的事情，還讓不少同學都在羨慕，現在我有出國學習的機會，他們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會羨慕我，有什麼勉強不勉強的。”
陳凡深深看了她幾眼，輕輕點頭，說道，“你放心，你不是外人，亞麗一定會把你安排好。去了美國之後，所有花費都不用擔心，你知道我很有錢。”
他話音剛落，姜甜甜還來不及說話，姜麗麗便在一旁笑道，“姐，你可千萬別替他省錢，他有多少錢你也清楚，幾百萬美元存在美國銀行裡面，我怕你幾輩子都花不完。”
姜甜甜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錢再多也是小凡的，再說了，有錢就能浪費嗎？”
隨即轉頭看向陳凡，笑道，“雖然我不會浪費，但也不會故意替你省錢。”
這是心裡話，小凡想做自己的私人雜誌社，可他人又懶，不肯親自打理，而她自己去幫他掌管，那就跟舊社會的掌櫃的差不多。
自己替他勞心勞力，還替他省錢？
沒這回事！
陳凡看着她呵呵直笑，“你心裡清楚就好。另外，美國那邊有些地方治安不好，你要是出去，一定要跟亞麗安排的人說一聲，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出去。”
姜甜甜伸手拍拍腰間的手槍，笑道，“看見沒，師父送的槍，我一直隨身帶着。”
然後伸出手臂，從袖子裡抽出一根短棍，“還有這個伸縮棍，我們也都帶着呢。是你說的嘛，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會馬虎大意的。”
陳凡笑着點點頭，說道，“我都忘了，第一次在地委去見你的時候，你身上就帶着磨尖的改錐，確實不是毫無防備心的小姑娘。”
聽到這話，姜甜甜不禁俏臉微紅，沒想到這件事他還記得。
倒是姜麗麗臉色一變，面露幾分悽苦，一把拉住姐姐的手，輕喊了一聲，“姐。”
她知道姐姐在市裡也不怎麼好過，否則不會一年只在過年那天去看自己一次，但怎麼也沒想到，姐姐竟然到了要隨時帶着武器防身的地步，真不知道那幾年她是怎麼過來的。
姜甜甜反手握住妹妹的手，笑着搖搖頭，“都過去了，而且我只是以防萬一，你別多想。”
姜麗麗抿抿嘴，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陳凡掏出手絹遞給她，等她擦好臉，心情平復了一些，纔對着她說道，“姐姐要去美國學習，你也不要放鬆哦。今天出來的時候，我和姜叔聊了很多，回頭老舅會找人採購一批美國的牀品寄過來。
到時候我會讓他購買一批服裝，是專門給你作爲參考的，你不是要學服裝設計嗎，不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又如何設計出與國際接軌的服裝呢。”
姜麗麗整理好情緒，轉身看着他，嫣然笑道，“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