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天過去。
陳凡週一週二正常到學校點卯，上完兩堂大課就跑。
雖然他的民俗學只講了兩個星期、一共八小節課，卻已經成爲江南大學最受歡迎的課程之一。
除了社會學專業的同學們作爲必修課，其他專業選修這門課的也不在少數，每次講課都要提前過去搶座位，否則可能連門窗位都沒有。
不過陳老師花了半天時間，整理出一份民俗研究的論文，詳細闡述了民俗學的研究範圍，並將民俗學劃分爲三大研究方向，即現代民俗學、歷史民俗學和民間文藝學，足以讓民俗學的學術研究拓展到研究生階段，再將論文交給徐教授之後，他便沒再將心思放在這上面。
當務之急，還是電影。
江影廠，小放映廳。
看着頭髮花白的放映員在鼓搗機器，武廠長感慨地說道，“自打這放映廳建成以來，還是第一次放映咱們江影廠自己拍攝的電影。”
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大爺在一旁坐着，只不過身體有些扭曲，一直在盯着旁邊的放映員在看。
他聽到武廠長的話，當即笑道，“廠長，你這話不對啊，我老常還是拍了幾部電影的吧。”
武廠長兩眼一翻，“滾蛋。你拍的哪是電影？攝影機往那兒一戳，從頭到尾就沒變過，我上我也行。”
話音剛落，旁邊頓時響起一陣鬨笑。
正在擺弄放映機的已退休放映員老許同志直起身子，不耐煩地說道，“都消停點行不行，這可是最新的放映機，萬一讓你們吵吵給弄壞了，賠機器錢是小，看不成電影事大！”
一聽這話，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就連武廠長也壓低聲音，小聲問道，“許師傅，行不行啊？”
陳凡站在一旁歪着腦袋看着，也不說話。
不過他能看出來，這位老師傅確實是老師傅，雖然第一次上手這種寬屏放映機，但他還是能很快摸清楚用法和功能，這時候也差不多要好了。
過了幾秒，許師傅抹了把汗，站直身體笑道，“好啦。”
隨後打開開關，一道光柱射向銀幕，膠片也開始轉動。
剛纔還喧鬧的人羣立刻閉緊嘴巴，全都眼巴巴地看向屏幕。
一些不講規矩到處亂竄的人，比如武廠長、況主任、陳導演等，也趕緊回到位置上坐下，準備觀影。
今天江影廠幾乎所有人都來了，一百多個職工幹部齊聚在這裡，還有已經聚齊江影廠參加培訓、等待拍攝《道士下山》的57個人，也都坐在後面。
光影閃動中，首先出現的是兩行字幕。
江南電影製片廠、攝製。
字幕僅僅出現了兩秒鐘，卻讓一百多人熱淚盈眶，自發站起來熱烈地鼓掌。
很巧，下一幕就是：導演、陳凡。
同時底下還有一行小字：根據姜甜甜同名小說改編
搞得好像大家都在歡迎陳凡似的，他只能偷偷舉起右手，捂住眼睛，然後往下走，將臉蓋住。
看到他的樣子，武廠長、方老書記等人不禁哈哈大笑。
本來方老書記還想說些什麼，但接連幾幕字幕閃過。
隨着電影片名出現，《小荷才露尖尖角》閃現了兩三秒，電影正式開始，他便揮揮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認真看電影。
電影第一幕，以主角正在農田裡勞作，忽然接到回城申請通過的消息開始。
從主角與知青同伴們分享喜悅，到他輾轉回城，到了家門口，這一段分佈了好幾個笑點，小放映廳裡笑聲不斷。
但是回到家之後，現實情況擺在面前，居住環境狹小、房間少人口多，主角睡在地鋪上，揮手趕走一隻老鼠，暗暗決定要儘快工作搬出去，不給家裡添麻煩。
這一段真實再現了當今社會的現實情況，引起許多人的共鳴，放映廳中頓時鴉雀無聲。
隨着劇情一幕幕展開，大家的心情也都隨着主角的遭遇起起落落，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忿忿不平、時而又哀嘆不已。
不知不覺，100分鐘過去，隨着電影結束，《少年壯志不言愁》的歌聲再次響起，大家才恍然醒轉過來。
緊接着，不需要人指揮，所有人都自動起立，用力地拍動自己的雙手鼓掌。
方老書記拍了幾下手，一把緊緊抓住陳凡的右手，激動地說道，“好哇，這部電影拍得真好。陳副主席，你給我們江影廠開創了一個歷史啊！”
陳凡左手也握了過去，笑着說道，“拍電影是集體的事，您可別把所有賬都算在我頭上。那樣對其他同志也不公平。”
方老書記哈哈大笑，轉頭對着武廠長說道，“回頭論功行賞，一個都別落下。”
武廠長臉色一正，肅然而立，“保證完成任務。”
見到這一幕，周圍又是一陣大笑。
……
等其他人慢慢散去，陳凡對着武廠長說道，“到了這裡，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吧？”
武廠長笑着點點頭，“接下來就到我了。”
頓了一下，他看向正在小心將膠片裝盤的放映員，轉過臉來，笑道，“你的兩首歌，幫我們拉來了長影廠和上影廠幫忙，有他們相助，這部電影肯定能比預想中更快在全國範圍內發行。
而且馬上就是國慶，我打算親自去一趟京城，找中影公司的領導好好談一談，爭取在國慶這一天，以‘獻禮’的名義，在全國二十個以上的省會城市同步放映。”
陳凡眉頭輕挑，“呵，這可是大手筆，少說也得100個拷貝吧？”
現在的電影拷貝一般不會太多，即便一個城市有十家以上的電影院，也不會同時購入10個拷貝，而是先由一箇中心電影院率先開始放映，每放完一卷膠片，就會有人將膠片送到下一家電影院，如此循環。
負責運轉電影膠片的人，叫做“跑片員”。
每當有熱門電影上映，最累的人無疑就是跑片員。
像後來《少林寺》上映的時候，還發生過跑片員騎自行車、碾到西瓜皮滑倒，膠片被摔出盒子散亂一地，從而上了報紙新聞的事情。
武廠長此時躊躇滿志，雙手緊握着說道，“100個拷貝算什麼，我要中影生產最少200個拷貝，有長影廠和上影廠幫忙，這部電影的質量又這麼好，200個拷貝肯定沒問題。”陳凡笑着說道，“行，那就祝您馬到成功。”
雖然他不在意這部電影能賣出多少個拷貝，但是作爲姜甜甜的首部改編作品，他還是要支持一下的。
等武廠長離開，這時候小放映廳裡已經沒有多少人，除了陳凡和況明義，就只有等待拍攝《道士下山》的楊振龍等人。
陳凡對着況明義打了個手勢，往楊振龍他們走去。
還沒走近，他便笑道，“楊前輩，準備得怎麼樣了啊？”
楊振龍打了個哈哈，往前走了兩步，捋了捋自己的鬍子，笑道，“別的都好，就是這鬍鬚短了點，可能拍攝的時候，還是要貼個假鬍子。”
陳凡笑道，“喲，看您這樣子，是信心十足啊。”
楊振龍晃了晃腦袋，“嗨，不就是演戲嗎，想當年，京城是城頭變幻大王旗，我們這些人想要活下去，就得在他們面前演，對着鏡頭演不好還能重來，對着那些人演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說完拍拍胸口，自信地說道，“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裡，瞧好了吧！”
陳凡點點頭，再看看楊晨峰、楊從靈和陳青青幾人。
見目光掃過來，他們都擡頭挺胸，同樣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陳凡笑了笑，轉身對着況明義問道，“況主任，什麼時候可以開拍？”
況明義立刻說道，“只要你一聲令下，隨時都可以。”
陳凡“嗯”了一聲，說道，“好。既然這樣，那就宜早不宜遲，通知下去，明天正式開拍，第一幕，就去五峰山道觀拍攝。”
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時候，陳凡並不是按順序拍攝，而是將某個場景的戲先拍完，再轉換場地。
這也是正常電影的拍攝方法。
不過楊振龍他們都是外行人，別看他們信心滿滿，可陳凡敢保證，只要開拍，絕對問題一大堆。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故事發生的順序依次拍攝，雖然這樣麻煩了許多，但能讓演員更快進入狀態。
只要進入狀態之後，再調整成按場景拍攝也不遲。
……
9月13日，星期四。
陳凡開着車來到江影廠門前，便看見一輛解放大卡車、一輛輕卡停在廠門口，況明義和勞建華分別指揮人，將器材擡上車，隨後又組織各個人員上車。
除了兩輛貨車，旁邊還停着兩輛麪包車。
看到這兩輛麪包車的時候，陳凡不禁滿頭黑線。
因爲麪包車身上竟然還拉着兩塊紅布，上面寫着“雲湖汽車廠熱烈祝賀陳凡導演作品圓滿成功。”
嘿，蹭熱度蹭到我身上來了？
他正要說話，雲汽廠的副廠長、即原來雲湖機械廠的車間主任石鐵柱忽然發現了他，當即顛顛地跑過來，趴着車窗說道，“陳顧問，好久不見啊。”
陳凡推門下車，拿出煙遞了一支過去，笑道，“怎麼着，上次蹭《雲湖戀》蹭上癮了，這次又打算蹭我的電影？”
《雲湖戀》在雲湖拍攝的時候，陳凡給楊廠長出了個主意，讓他去找江影廠，購買他們倉庫裡沒用的膠片，轉贈給劇組的黃導演，換取雲汽廠的汽車出現在電影裡的鏡頭。
這筆交易可以說是一拍即合，劇組獲得急缺的膠片，然後只要是電影裡有汽車的鏡頭，全都安排上雲湖汽車。
今年《雲湖戀》上映後，江南雲湖汽車也跟着電影一起風靡大江南北。
以往大家只知道雲汽廠的汽車，各個省的汽車廠也在生產，卻不知道其中的質量差別。
等看過電影之後，才發現雲汽廠的車，要比其他廠的車質量好了不止一倍。
這一下子，自然讓雲汽廠聲名遠播。
卻沒想到，這次又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
石鐵柱接過煙點燃，鬱悶地吐出一口煙霧，苦着臉說道，“蹭什麼呀。你要拍電影，也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等我們知道這個事，你那部電影都拍完了。
要不然我們也參考《雲湖戀》，給你也捐一批膠片，還提供車給你在電影裡免費用。
但現在什麼都沒啦。”
說完指了指那兩輛卡車，又說道，“你現在要拍的是戰爭片，就算要車，那也是當年抗戰時期的車，跟我們廠的車子完全不符嘛，我們還能怎麼蹭？”
陳凡哈哈大笑了幾聲，看着他說道，“那你們還來？”
“來是一定要來的。”
石鐵柱換了張臉，笑着說道，“你可是咱們廠備受愛戴的陳顧問，有事業要忙，我們怎麼能不搭把手呢？
雖然不能進電影，但也沒關係，搞兩輛車過來幫個人場，也是個意思，總不能讓雲湖的鄉親們，罵咱們雲汽廠的人不講道義吧。”
陳凡趕緊擺手，“言重了言重了，沒那回事。”
石鐵柱嘿嘿笑道，“彆着急啊，不止我們雲汽廠呢，機械廠、家電公司，還有你老丈人那邊的棉紡廠，都搭了把手，出了不少東西。”
說着又指了指忙得不可開交的勞建華，“我昨晚才帶隊趕過來，跟勞主任做了溝通，知道你們的主要拍攝地在五峰山那邊，就已經把物資都送那邊去了，現在留了兩臺麪包車，幫忙轉移人員用。”
陳凡看看他，再看看勞建華，晃了晃腦袋，笑道，“得嘞，既然來都來了，這份人情我記住了。”
石鐵柱哈哈笑道，“這算什麼人情？比起你給我們做的，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這時況明義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對着陳凡揮揮手，“導演，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陳凡對着他揮揮手，順便遞了一支菸過去，說道，“開拍的時候我做主，片場之外，全都交給你指揮。”
況明義接過煙，同時對着石鐵柱點點頭，隨即笑道，“既然這樣，那，咱們現在就出發？”
陳凡點了點頭，轉身拉門上車，“聽況主任的，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