婭楠並不看我,那遠眺的目光愈加渙散,良久,她幽幽問我:“他是暈過去了?”
我點點頭:“陳師傅說過不了多久就會醒。”
又是一陣沉默。
我不知這沉默源自何處,也隨着婭楠的悲慼而悲慼。沉默,沉默,她終於忍不住,身體微微顫抖,用手捂住臉抽噎起來:“如果我爸也像望舒一樣僅僅是暈了過去,該多好。”
她瘦小的身體纖纖在今夜狂躁的風中,被颳得凌亂不堪。
幾個小時前,我還和羅毅在山腳下席地而坐、飲酒交心。提起婭楠,他眼中波瀾涌動,洶涌的父愛藏在蒼涼的眼底,跳躍着無言的執着。似乎只在轉瞬之間,周遭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都陷進了未卜的不安中。
心裡的一股疼咬噬着我,我蹲下身,用力握住婭楠的手:“別擔心,你爸爸他會沒事的。”
婭楠掙扎地揉搓着手,我這才發現她緊緊握着一張藍色的毛巾,已經幾乎乾透了。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當時羅毅從葉煕陽手裡搶過的藍色溼毛巾!
我愣怔在原地,婭楠的眼淚止不住掉下來:“都怪我,都怪我,我睡覺把耳機塞得死死的,音樂聲太大,我沒有聽到井噴,更沒聽到有人來叫我,直到我爸直接砸破了窗戶才發現。都怪我都怪我……”
徹骨的寒冷淋透了我。婭楠在較爲封閉的集裝箱裡,硫化氫氣體侵入得慢。但是羅毅一直在室外,砸窗戶消耗了大部分體力,又把溼毛巾給了婭楠……
我已經不敢再往下想,此時我才真正弄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我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喉嚨乾啞欲裂,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婭楠流着淚,先是啜泣,再變成撕裂一般的低嗚,滔滔的話語如同洪水破堤:“他可以不顧生命來救我,我卻從未好好對待過他,這麼多年,他對我如何,我心裡最清楚,卻爲了一身傲骨跟他慪氣。就連……連他進來救我的時候,我還埋怨他砸破了窗戶……我只顧在前面跑啊跑,根本沒注意到他在我身後越來越力不從心。等我聽到一聲倒地的聲音時,他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什麼都沒來得及告訴我。我背不動他,我連拖走他的力氣都沒有……我太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她的身體縮成一個小小的團,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動。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自己也紅了眼睛。
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一雙混着血絲和淚水的眼睛乞求地看着我:“雨澄,你說,我爸爸他是不是沒事?”
我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又覺得這安慰捉襟見肘,便把頭點得如同猛浪,眼淚也忍不住滑下來。
在距離井噴地點那麼近的室外長時間呆着,又耗盡氣力打破了集裝箱牢固的窗戶,甚至離開的時候,把唯一的保護措施留給了婭楠……倖存的機率能有多少呢?我不忍心告訴婭楠這個答案,婭楠也不忍心告訴自己。
我們抱着那一點細若遊絲的希望,在這並不寒冷的夜裡如入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