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之給衛生所的醫生留下了秦礁的電話並拜託了她們繼續照顧春, 之後便順着記憶中的路往回跑去。
一路上,心臟咚咚直跳。不正常的律動,讓他頻頻皺眉。他自知體力已接近極限, 隨時隨地都有可能一倒不起, 因此心裡漸漸焦燥起來——真希望這一切能儘快過去!他忽然如此的想念家, 想念家裡那舒適的大牀和溫暖的棉被, 這時候, 他多想鑽進那被窩裡好好睡一覺,啊,等眼下這件事處理完之後, 他一定要美美地睡上一大覺,把所有煩心的事齊齊拋開, 一直睡到人事不省, 什麼都不知道才最好。
可是真要命, 爲什麼路還這麼長啊?望也望不到頭的樣子。
雅之的腳步越來越慢了……
當雅之終於跑到目的地時,他已是滿身大汗, 一臉鐵青。他吐了一口氣把身體靠向圍牆,只覺得再過一秒他就很可能要窒息而亡了。真是狼狽不堪啊,他在心裡笑自己的沒用。大腦裡忽然飄來春的身影,臨別前的那個短暫而又溫暖的擁抱,此時又緩緩地在他體內注入了新的力量。如果這回連餘隊也救出去的話, 再帶着春一起回家, 那春媽就不會再生他的氣了吧?腦海裡不由自主地飄出美景:因爲他將功贖罪了, 所以如果他請求春媽再給他做一次糖醋排骨的話, 春媽也一定會答應的吧。咕, 咕嚕,肚子真的好餓啊, 在這種時候想起糖醋排骨那甜滋滋的味道,真叫人流口水。雅之不知不覺地嚥了下口水。
在略略定神之後,雅之用力吐出了一口氣,轉身進了門。
原本空蕩蕩的院子裡現在多了一輛車。
一輛半新的、沒有發動的藍色桑塔納,正靜靜地停在那裡。雅之眯眼察看車上是否有人,但距離過遠,視線不清,只能模糊地看到副座上有團黑黑的人影,雅之又朝車後方的大門口那裡看了一眼,門是敞開着的,門後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總之,雅之還是決定還是先去車子那裡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從車門右邊的方向移動過去,可邊走眼睛便漸漸睜大了起來。
副座上的人影,正是餘隊!
雅之加快腳步奔過去,剛想打開車門,卻又發現情況有點不對。車裡的餘展陵聳拉着腦袋坐着,一聲不吭。明明是完全能夠聽見雅之的腳步聲的,他卻沒有半點警覺,雅之看到他的臉上仍有不少已經乾涸的血跡,他是死了,還是昏了?又是誰把他放到了這輛車上?雅之靠近他叫了他一聲,他沒有應,雅之也顧不得吃驚了,正準備拉開車門把他帶下來,前方忽然響起了一道冰冷的女聲。
“陸雅之,沒想到你居然又回來了?”
他聽出是翁麗亭的聲音,他平靜地擡頭,卻在看到她之後猛然地吃了一驚。
翁麗亭的手上有槍。
而那黑洞洞的槍口正瞄準着雅之的眉心。
雅之皺起了眉頭。
翁麗亭用她那比槍口更冰冷的視線緊盯着雅之,然後哼了一聲,嘴角挑起了一抹嘲諷般的冷笑,“你還真不怕死啊陸雅之,好不容易逃走了居然還敢跑回來?難道你已經愛上了我,離不開我了嗎?”她說着,就放聲大笑了起來。
她的笑,在被狂風吹亂的一頭長髮中,顯得更加的怪異了。這個瘋女人,手裡竟然還有槍!難道她是職業殺手嗎?“你想幹什麼?難道真想殺人嗎?到現在爲止,你還沒報復夠嗎?還要繼續再錯下去嗎?翁麗亭,別再拿人命開玩笑了——”
“開玩笑?”翁麗亭嘎的一聲收住了笑,“你竟然以爲我是在開玩笑?你可真是太天真了!”她走過來,拿槍指着雅之的頭,一把拉開後車座的門將他推進了後座,“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所以就別怪我不客氣,要是敢亂動,我就一槍崩了你!”她砰的一聲關上了後車門!雅之掙扎想推開,誰知她突然擡高手臂把槍往天上一指,嘣!
她真的開槍了!
一聲清脆的槍響過後,她把餘溫尚存的槍頭抵在了雅之的額頭上,然後冷笑着柔聲道:“陸雅之,雖然我很喜歡你,但對你的容忍也是有限的,下一槍,我就不會再這麼輕易的饒過你了。”
見雅之不再動了,翁麗亭才悻悻地放下槍,繞過車頭上了駕駛座,發動了車子。
車開得很快,兩邊稻田飛速地向後倒退而去。
雅之按捺不住,起身扒住駕駛座,“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閉嘴!”
“你把餘隊怎麼了?你原來準備把他帶到哪裡去?”
“閉嘴,你給我閉嘴!閉嘴聽到沒有!別挑戰我的極限!不然我立刻開槍殺了你!”
午後耀眼的陽光令整個世界變成了純白一片。
可這只是假象。
這只是一個假象,你懂嗎陸雅之。
這個世界,永遠不可能是純白無暇的,到處都是骯髒的角落,虛僞的靈魂,人們沒完沒了的互相欺騙、利用、怨恨和侵軋!而像你這樣從小就備受寵愛的人,是不會理解的。我,已經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所以,一起去死吧!把你們這些所謂的正義之士,也一起帶進我們的地獄裡去吧!翁麗亭踩緊油門,車加速馳去——
不知何時,餘展陵悠然醒來了。
他僅在周圍掃視一眼,便心中有數。
“停車。”
他命令翁麗亭。
翁麗亭一語不發,只神色森然地對他晃了晃自己手裡的槍。
餘展陵冷哼一聲,伸手去奪槍,翁麗亭迅速調轉槍頭把槍抵在了他的額頭上。
“你敢動一下你試試看!”
“翁麗亭你別亂來啊!”雅之見狀立刻撲了過來。
雅之的突然出現令餘展陵大吃一驚,他轉頭瞪向陸雅之,臉上完全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怎麼在這裡?”
“哈哈!你沒想到吧,陸雅之果然是個笨蛋呢!”一旁的翁麗亭收回了槍,兀自呵呵冷笑着說,“你那麼費心費力地放跑了他們倆,結果陸雅之又傻頭傻腦地跑回來了,他還真以爲自己是個超級英雄呢,救完了溫向春,又想回來救你……可對你來說,這可真是悲劇,這得讓他在溫向春面前加多少分啊?啊?人家一比你長得帥,二比你有錢,三還比你寬容大度不計前嫌,我看你真是不用再掙扎了,還是乖乖地認輸,對溫向春放手吧……”
“你這個瘋子,快給我閉嘴。”
“閉嘴?你叫我閉嘴?”翁麗亭輕輕冷笑,“就算我閉嘴了又怎樣?事實是不會改變的,你這個失敗者!”翁麗亭轉過頭,輕蔑地斜了他一眼,“就算是在我這個瘋子的眼裡,陸雅之也照樣比你強一百倍!你壞就壞在心太冷,人太狠,一點也不懂女人的心理,跟你這種毫無情趣榆木疙瘩一樣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搞外遇那纔是天下奇蹟!”
餘展陵聽了這話,簡直就快氣瘋了,他衝翁麗亭大吼了一聲,“你停不停車,不停車的話我們現在就一起去死吧!”他側過身來搶翁麗亭手裡的方向盤,車子頓時在公路上扭動了起來。
“餘展陵,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開槍了!”
“你要開就開,少廢話!”
“餘隊你別衝動,翁麗亭你也別亂來啊!”
雅之一臉情急加入了拉架的行列,三人各執方向,車廂內頓時亂成一團。
眼瞅着自己的失勢,翁麗亭猛然一腳踩下了剎車。
吱——嘎!
車子瞬間停住了,除了駕駛者翁麗亭,其餘兩人都受到了嚴重的衝擊,趁着他們還未回神的時候,翁麗亭把槍口對準了餘展陵的頭。
“不要!”
任憑雅之驚恐大叫,她仍是義無反顧地扣動了扳機。
砰!
子彈擦着餘展陵的頭皮呼嘯而過。
那全是憑眼尖的雅之及時的奮力一推,纔有幸避免射到了關鍵部位,可是仍有殷紅的血,從餘隊左側腦袋那烏黑的發叢裡靜靜地滲出來。
他的身體徐徐朝下倒去。
雅之急得眼睛都紅了起來。
“你殺了他,你真的開槍殺了他!你這個瘋子,趕快給我下車,下車!”雅之緊緊掐着翁麗亭的脖子死命搖晃她。翁麗亭從後視鏡裡平靜地望了一眼雅之,說,“真是命中註定的,就算我們活着不能在一起,可是死,卻還是要死在一起的,”她咬牙甩開了雅之的掌握,彎下腰,快速按動了某個按鍵,然後又說了一句,“陸雅之,歡迎乘坐這趟死亡列車!”
她重新發動了車子。
俯身緊緊地握着方向盤。
她緊盯着車前窗,嚴肅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任憑雅之在後座上拼命而徒勞地試圖打開緊鎖的車門,她通通視而不見。
車子很快衝上了一座大橋。
橋上無人,亦無車,四下空空如也,遼遠的天空因此變得更加安靜與透明。
真的非常安靜。
突然間,到處都靜得像是連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緊閉的車窗,好像把一切的聲音都阻隔在了外面,任外面狂風呼嘯,黃沙漫天,車廂內卻兀自靜得讓人心驚。雅之這時正想要把暈過去的餘展陵拖向後座,好幫他處理一下頭上的傷口,可是突然間,他聽到了一個類似鐘錶走動的聲音響起來了。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