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許阿蘭的電話, 不愧是許阿蘭,僅僅是憑着她X光一般的惡俗聲音就把姬秀的憂愁腫瘤打的落花流水,消滅的一乾二淨。姬秀神奇的復活, 重新變成那個沒心沒肺吊兒郎當的女的。
她想:李修文你這個男人, 想同化她姬秀這種生命力旺盛的人類還是差一點的。
“我下午回去, 機票都訂好了。”姬秀吃着口味很一般的火腿煎蛋說。
“不要這麼沒良心。”李修文說。
姬秀愣了, 吆, 難道李修文被她同化了,張嘴說出的話可不是很文明。
“今天是我的生日。沒有禮物也應該表示一下吧?”
姬秀在愣的前提下又傻了一把——她怎麼會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她又沒有他的檔案, 這事不能賴她。但是再一想,人家李修文怎麼着也是個公衆人物, 隨便是什麼娛樂網頁都能查到他的出生年月日外帶最喜歡的顏色和水果什麼的……
好吧, 算她理虧。
她默默的給許阿蘭回個電話, 說不能回去。許阿蘭那頭還嫌棄姬秀不講義氣,也不順帶着給她介紹個大款什麼的, 絮絮叨叨個沒完。姬秀痛罵許阿蘭不務正業,她的電視劇還沒開始剪呢,就跑到臺灣來逍遙,人家馬達的片子有她什麼事兒啊,你看她得瑟的。她再這麼着就甭想拿到錢了。
放下電話, 對上李修文的目光, 那裡面充滿了無限讚賞與鼓勵。他肯定覺得能與許阿蘭打交道的人是很牛逼的。
姬秀出來院子裡呼吸新鮮的空氣。
李修文的父母住在一山腳下, 三層樓的別墅, 周圍零零散散的還有一些其他的人家。
李修文他們家人當中, 他的姐姐李修寧是見過的,特別時尚的女的, 大波浪卷頭髮,尖尖的下巴,身上永遠散發着很好聞的香水味。李修寧是臺灣時尚服裝界數得着的大腕,據說她以前不是學服裝的,她是建築界裡最牛掰的大學——英國AA建築學院畢業的。畢業後,李修寧轉行做了服裝設計,接着便以其獨具一格的鋼筋水泥風格橫行服裝界。姬秀偷偷想,怪不得在電影節上穿的那身衣服總是覺得渾身僵硬,原來是鋼筋水泥派的,能不僵嗎?
李修文的爸爸很中國化,黑框眼鏡,襯衫套毛坎肩,有點兒謝頂。姬秀看見他的時候,他正拿着剪刀修剪他的寶貝茶花。人特別客氣和氣,還永遠不會生氣。
媽媽呢,很國際化,詳細一點是英國化。生活是標準的英國貴族範兒,姬秀在他們家待了一下午,最不習慣的就是這“伯母”了。畢竟姬秀是個憤青,她聽着李媽媽不時地蹦出幾句英語與兒子交談她就不是特別自然,尤其是李媽媽和下午茶的時候,放着中國人最爲之驕傲的瓷器和茶葉不理,非要用英國產的瓷器,和印度產的茶葉。還特別詳細的跟姬秀解說英國瓷器的發展歷史製作工藝種類分別以及著名的陶瓷設計家等等。
姬秀坐在旁邊喝這昂貴的英國紅茶,她覺得真的不如自己爸爸用紫砂壺衝的龍井好喝。李修文摟着她的肩膀,安撫着。
畢竟人家李媽媽還是很禮貌的,只是對中國歷史和文化不大瞭解罷了。姬秀深呼吸。這位憤青同志很艱難的保持着微笑,做出偉大的隱忍。
好不容易喝了半個小時的下午茶,李修文給姬秀找藉口開溜。
……
姬秀蹲在院子裡嘆氣,富人啊,講究的生活,講究的禮節……
她不討厭李媽媽,真的。雖然有些話不吐不快很想跟李媽媽“研究”一下,但是她忍得住。畢竟是李修文的媽媽,畢竟今天是他的生日。
姬秀想掏根菸出來抽,結果發現身上根本沒有。
她要出去買一包,經過門前的小花園,看見李爸爸還在茶花叢中開心的工作。旁邊的嬰兒車裡躺着個兩三歲的小寶寶,寶寶很乖的躺着,一動不動。午後暖暖的太陽底下像一個天使。
天使,姬秀可不是經常用這個詞的,只能怪這孩子長得也忒漂亮了。姬秀走進了,寶寶就咿咿呀呀的叫,好像在說話,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棕色的眼睛純淨的一塌糊塗。混血小孩,那一定是李修寧和她前夫的孩子。聽說李修寧當年由自己鍾愛的建築轉成服裝,很大一部分是感情問題導致的。要不然怎麼能這麼固執的把建築上的風格帶進服飾呢。
她拔開人家小孩的褲子瞧了一下——哦,男孩。
寶寶睜大眼睛嘟起嘴發出一聲:“咦?”
姬秀:“咦什麼咦,看一下怎麼了?”
寶寶鼓起腮幫子小手拍個不停,姬秀存心欺負人家不會說話:“你再‘咦’一下。”
寶寶:“咦?”
姬秀哈哈大笑:“小樣兒吧!”
寶寶:“咦?”
姬秀捏人家粉嫩粉嫩的臉蛋:“小樣兒吧,小樣兒吧……”
寶寶:“小羊……”
“姬小姐?”
“修寧姐!”姬秀調戲寶寶被人家媽媽當場抓獲,她還厚臉皮的□□:“你家寶寶太逗了。真漂亮啊!”
“長得像他爸爸。”
“那他爸爸一定帥死了。”
正說這呢,李爸爸從花叢中站起來,姬秀上去朝他打招呼。
李爸爸擦着滿頭的汗:“不知不覺都下午了,要歇一會兒。修寧去把我的茶具準備好。姬小姐,若是不嫌棄,來喝一杯伯伯的下午茶吧。”
姬秀晃着肚子裡的英國茶水,臉色變得鐵青。這是一傢什麼人啊,下午茶這東西就這麼有意思嗎?怎麼還分兩撥喝?
李爸爸和李媽媽過的生活方式顯然是受截然相反文化影響的。
他的書房裡擺設着純中國式的紅木書架和藤條座椅。玻璃櫥櫃裡大大小小的青花瓷罐裡盛放各類茶葉,從龍井到毛尖,從綠茶到黑茶,從花茶到藥茶……
李爸爸叫姬秀選一種來喝。姬秀在一羣罐子前面撓頭,這些罐子上面都沒有寫名字,單單看茶葉可怎麼選?她就一農民,她哪知道哪個是哪個,這時間段裡和那個最好。
龍井?太好了,她就認識龍井!形狀最扁平的那種茶葉,姬爸爸喝了幾十年的茶葉她再不認識可就沒理由了。
姬秀顛兒顛兒的抱着龍井罐子下來,看見李爸爸面前的陣勢差點崴腳。茶匙等各種各樣的工具插在竹筒裡,面前整整齊齊的擺滿上小巧的紫砂壺,還有個一般大小的玻璃的壺,四個乒乓球一樣大小的小茶杯和四個配套的蔥管粗細的聞香杯……
傳說中的功夫茶?
李爸爸的技術可謂爐火純青,茶壺和茶杯被他玩得團團轉。看着人家手腕上的緩起緩落,姬秀特想變成那圓溜溜的茶壺叫李爸爸用開水燙一下。
一個倒轉乾坤,提起聞香杯,茶杯裡面金黃色的汁液豁然升起。姬秀學着李修寧,用雙手搓聞香杯,輕輕的嗅裡面的茶香。
真他媽的好聞啊……爲什麼姬爸爸泡了幾十年的龍井從來沒泡得這麼香過呢?
三個手指頭捏着小小的茶杯,分三次飲盡。
苦,濃,且香。
真他媽的好喝啊……再回味一下姬爸爸泡的那個味兒——悲傷的嘆氣!同樣是老頭,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姬秀慶幸自己剛纔沒有跟李媽媽探討“關於中國茶文化與英國茶文化傳承與發展的問題”,人家老公道行如此之深,她自己又怎麼會不明一二,她只是生活方式講究罷了,哪用的着她姬秀這個半吊子後生來說三道四。
慶幸,慶幸……
喝茶的功夫裡,李爸爸又說起他的寶貝茶花。姬秀跟老頭子搭了幾句話,很叫老頭子高興。姬秀也是愛擺弄一些花花草草的,爲此她還特地把廚房空出來作爲花房。一老一少很有共同語言,倆人共同學習共同進步,說道興奮的地方還扔了茶杯跑到花園裡去付諸於行動。
說完茶花說國畫,姬秀從小就學國畫,到現在還記得那可笑的五筆畫一小麻雀的教育。李爸爸寫大字很漂亮,跟姬秀談的投機,臨了寫了“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十個大字送給姬秀。
姬秀捧着十個大字想起了另外八個大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八個字的是姬爸爸經常說的。本質上說,這十個字和八個字的意思是差不多的,但是人家這十個字就是聽起來有文化,比較迂迴一點兒。你看那八個字,實在是太直白了,太革命了。不好不好,還是迂迴好。
姬秀攥着大字很鬱悶,姬爸爸這老頭怎麼這麼不長出息呢?還想買法拉利呢,就憑他泡的那破茶水也敢開口要法拉利?不行,得回去教育教育他!
這是特別有品的一家人,特別客氣的一家人,晚飯還特地叫人做了幾樣臺灣特色的菜品叫姬秀吃,什麼花生豬腳,什麼三杯雞,還有各色海鮮,很清淡,但是很好吃。
飯桌上父母和姐姐先把禮物送上,李修文一一接了。姬秀很汗顏,她什麼都沒有。
“這是莫妮卡的禮物,她明天回來。”李修寧說。
“好的。”李修文放下東西,捧起了一碗壽麪。
這年頭,在說洋不洋說土不土的改革開放大環境里長大的人,有誰是過生日吃壽麪的(除了小氣的飯店會給過生日的客人送上一碗麪條)?然而李家卻保持了這衆多的傳統文化,比如茶道,比如書法,比如尊長愛幼……
當然,姬秀也是有文化的,流氓文化。
話說當時吃完了飯,大家開始吃甜點。李媽媽抱着寶寶手裡拿了兩塊糕點逗他:“寶寶叫婆婆,叫了婆婆給你吃。”
寶寶:“波~波~”
李媽媽得寸進尺:“寶寶想要哪一個?小的?大的?小的?寶寶說話……”
寶寶拍拍小手哼啊哈兒咿咿呀呀的張開口,發出歷史性的三個字兒:“小羊的……”
“寶寶再說一遍。”
“小樣兒的……”
一家人都傻了——那是具有她姬秀獨特風格的口氣……
崩潰!這小孩也太有流氓潛質了!
姬秀掩面作摳指甲狀,她看見李媽媽的雙腿在微微打顫。
也許是爲了緩和李媽媽的激動情緒眼不見爲淨,飯後李修寧帶着姬秀去溜圈兒。兩人沿着環山的公路往下走。
李修寧突然就說起的莫妮卡,李修文的初戀女朋友。莫妮卡跟李修文是高中同學,可以說是青梅竹馬。李修寧邊說,姬秀邊在心裡暗暗的拿莫妮卡跟自己比:她估計李修文和莫妮卡彼此的初夜就是給對方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她姬秀的初夜還給李修文了呢。不過接下來就沒有什麼可比性了。莫妮卡是國際名模,有法國和中國的混血,傾國傾城的面孔加上177公分的身高和標準的三圍尺寸,米蘭和巴黎的時裝週上莫妮卡是必到的模特之一……
她姬秀就不行了,身高就捱了一個頭左右,還是搓衣板的身材。純種中國血統。
哼,雜交有什麼好的。姬秀撇嘴。
“修文曾經跟我說過,娛樂圈打拼這麼多年,身心疲倦了。很想找一個平凡的女人結婚,過一段安靜的夫妻生活。我以爲,修文既然決定和莫尼卡分手,那麼就會去找一個相夫教子的女人……誰知道,找來找去,還是在圈子裡。”李修寧無奈的搖頭。
姬秀哼哼,李修文和自己搞對象是吃虧了些,可她姬秀還想找一個圈子外的男人呢,她還要嫌棄李修文是個小歌手呢。
李修寧說,她弟弟很傳統。別看外表上那麼時尚洋派,其實,他內心比爸爸的紅木椅子還要倔強。不過,好在他很善良。
說到李修文善良,李修寧開始吃吃得笑。
搞得姬秀很懵懂很迷茫。
天正矇矇黑,兩個人逛遊逛遊的逛到一個小小的夜市上,各種小吃和地攤貨正剛剛出攤。臺北的夜市跟北京的沒有什麼質上的區別,一樣熱氣騰騰和人氣旺盛。
蝨目魚肚粥、炒米粉、大腸蚵仔麪線、甜不辣……最妙的是隔着老遠,姬秀聞見了臭豆腐的味道,她的口水嚥了又咽。李修寧只駐足淘些好看的首飾之類,一聽說姬秀要吃臭豆腐,急忙擺手,叫她離得遠遠的吃去。
金黃的酥皮和鮮嫩的豆腐,澆上紅紅的辣椒油,姬秀吃完一串還要一串,欲罷不能。姬秀一邊吃一邊想到了一個特別現實的問題——她身上只有人民幣……
人衰起來到哪都衰……
回頭找李修寧是不大好,人家一看就是受不了臭豆腐的人,姬秀掏出手機給李修文發了個短信叫他出來付錢。
等了很久,等到李修文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買臭豆腐的伯伯已經很不耐煩地要收工回家,看着吃了霸王餐的姬秀咬牙切齒。姬秀在他灼熱的目光下坐立不安,就在她差點要把手機送出去抵債的時候,李修文才趕來,戴着壓得很低的鴨舌帽和黑漆漆的墨鏡。
大半夜的戴墨鏡也沒磕着?
一吃飯沒錢的女的,一晚上戴墨鏡的男的。臭豆腐伯伯充滿了好奇的打量着一對“璧人”。
付了錢,往回走。
李修文:“明天我要去錄音,你想去嗎?”
“不去,我要回北京。”
“爲什麼?”
“哎,沒臉再面對你媽了。”姬秀惆悵的說。
李修文停下腳步,笑:“沒關係的,媽媽不是小氣人,只是不習慣罷了。她總得慢慢的適應你。你少說髒話就好了。……至少這幾天可以嗎?”
李修文,這樣傳統規矩的中國父親養育,又這樣美麗涵養的英國母親□□起來,還有這麼多年娛樂圈的摸爬滾打……多種生活文化鍛造出來男人,剛柔並濟,高雅與世俗並存。姬秀覺得自己離他有點兒遠。
姬秀腳步不停:“受不了了吧?我告你,李修文,我還沒說髒話呢,你媽就受不了了。拿要是我哪一天發起飈來……我早就說過咱倆不是一路人,不能在一起,你非不信,現在知道了?”
“喂。”李修文一把拉住她。
姬秀摘下他的墨鏡,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我天生這樣,改不了!受不了我就算了吧,別這麼耗着,對誰都不好……我想回北京。”
“別這樣,你跟爸爸不是處得很好嗎?他很喜歡你,姐姐也很喜歡你!”
“沒勁,我要他們喜歡幹什麼?我又不嫁進來。別這麼看着我,我他媽的不玩了!”
“我愛你。”他說。
姬秀一愣,“……愛我也白搭。”
李修文的嘴脣落下來,狠狠地吮吸。
“我愛你。”他低沉的聲音和英俊的臉在姬秀的腦子裡晃盪。山上的的空氣稀薄吧?姬秀開始缺氧,昏昏沉沉的恰好叫李修文撈到了便宜。
月朗星稀啊,可惜姬秀忘記了吟唱那:“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她變得很猶豫,也很矛盾,她需要好好的考慮一下,她得跟面前的小子說清楚:談戀愛歸談戀愛,結婚可不行。
倆人站了許久。
後來,李修文躬下身子來叫姬秀爬到他背上去。
在一個很微妙的夜裡,一個很精明男人馱着一個很傻帽女人慢慢的朝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