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記憶正是我少年時代一段真實的經歷,刻骨銘心。但是夢境中接下來的一切,便向着荒誕的方向發展。
我被他從山崖邊拉上來了,由於受驚過度,我緊緊抱住他淚如雨下,久久地緊閉雙眼。
過了一會兒,旁邊經過的陌生人說,山崖下的乾枯河牀裡躺着一個小男孩,好像是不久前失足從山崖上掉下去的。
我不由得睜開眼睛,向着那些觀望者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荒涼的河牀邊上靜靜躺着一個少年,天空中烏鴉盤旋。
夢境是如此地離奇而真實,當我定睛凝望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那個躺在河牀上寧靜地閉着雙眼的少年,竟然是葛羽!而自己放眼望去,剛纔還在身邊的葛羽突然就不見了,睜開眼所見全部是無盡的荒涼!
我被這個悲傷的夢所驚醒,感覺眼眶溼潤。我和葛羽未曾謀面已經快十年,我其實很少會夢到這樣的夢,也從未夢到過他。
望着車窗外荒涼的曠野,我陷入了深思,十幾年來一幕幕往事歷歷在目。
火車按時到達了D市,我的故鄉。
我的故鄉D市地處荒涼的邊陲小鎮,那是一座在我記憶中永遠呈現灰色的小縣城。玻璃高樓莫名其妙地穿插在貧民窟一樣的低矮建築叢中,西關十字的交叉路口盤旋着低矮的天橋,周邊的老舊電線和居民樓上搭起的晾衣繩如同蛛網一樣覆蓋在那些灰色的九十年代建築上。這座灰濛濛的小縣城也會偶爾掠而過一些靚麗的顏色,就是那些穿梭在街道間的年輕學生,他們正處在我們年少輕狂時候曾經所擁有的青春歲月。在東關十字的立交橋附近,那些從DFH中學和DX中學放學歸家的那些年輕學生們經常穿梭在過街天橋和周邊林立的商場間,放肆地揮霍着他們的青春年華。
我的父親和葛羽父親在同一個警察部門工作,因此我們倆家也都位於同一座家屬院。自從我高一時候隨父母工作調動舉家搬遷之後,這裡便從未曾再來過,原來大房子早在十年前就轉賣給他人。但是葛羽的父母一直居住在這裡,他們雖然在政府部門工作,但是平日裡清正廉潔,收入也很拮据,自從搬入這裡便未曾再更換居所,除工作之餘,他們數十年如一日一直過着深居簡出的日子。
我來到交警大隊那個破舊的家屬院,從斑駁的鐵門內進入一座狹長的院落,長滿青苔的牆壁對面就是葛羽父母所居住的那幢六層高居民樓,風格就是九十年代末那種商品樓的樣式,紅磚牆上是青灰色的大陽臺,在陽臺間如蛛網般交織着一些晾衣繩和線纜,由於年久失修和缺少維護,在頂層的露臺便甚至能夠見到燕雀搭建的小窩。這個破舊小區的背後是一條几近乾涸的河牀,河灘上怪石嶙峋,經常看見鳥類和蝙蝠之類的玩意兒盤旋起落,兒時的我經常站在這些居民樓的頂端,甚至可以眺望到沿着河灘的火紅沙柳林,依稀可見遠處車水馬龍的永定橋。
我非常清晰地記得葛羽父母家的門牌號,在穿過鐵門來到第三座單元樓後,來到四層左手邊的那間房子就是他們家的房門。樓道光線昏暗,牆壁上斑駁不堪,很多被撕扯掉的小廣告殘留物彷彿牛皮癬般附着在牆上,由於返潮而捲起的牆皮碎屑散落在牆角,讓原本狹小而擁擠的走道上看去猶如窠巢般雜亂不堪。
我敲了敲葛羽父母家的門,不久門打開了,我看到從門邊探出一位老年婦女的頭,她用着憂傷而慈祥的眼神打量着我。我定睛一看,原來是葛羽的母親,幾年未見,沒想到她已經是滿頭白髮!她穿着一件繡着花邊的咖啡色薄毛衫,肩膀微微佝僂着,臉上已經佈滿了皺紋,眼神依舊是那樣的善良而熱忱,只是平添了幾絲濃濃的憂鬱氣息。
“啊!原來是張巖!”葛羽媽媽望着我驚叫起來。
“阿姨好!”我向葛羽母親禮貌地迴應道。
“快,快!進來坐!”葛羽母親連忙招呼我進到屋裡,於是我跨進房門,剛進門就是他們家的客廳。
“叔叔不在呀?”我詢問葛羽母親道。
“哦......你叔叔他每天都心情不好,你知道的,自從葛羽走後......你叔叔就獨自一人在永定橋下的那片河灘,一呆就是一下午,葛羽小時候也經常拎着一袋子書去沙柳林邊看書的......葛羽這個孩子......”阿姨邊說着邊噙着淚水,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怔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於是安慰阿姨道:“阿姨,你不要難過......葛羽留給我少年時代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他還在我那麼多最關鍵時刻拉我一把,否則根本不會有我的今天......阿姨......”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葛羽母親。
“我一看見你就想起葛羽......他本來是那麼好的一個孩子,有啥事就非要想不開呢......”阿姨啜泣着說,顯然張警督並沒有在此間聯繫她,她不知道原來那份意外死亡的報告會有弦外之音,估計是涉及到刑事案件,可能會更加謹慎一些。
我想起此次過來的目的,就是想還葛羽的離世一個真相,於是葛羽留在家中那些物品就成了非常關鍵的東西。我詢問葛羽母親:“阿姨,葛羽之前有沒有留下一些日記或者劇本之類的東西,據說他以前在大學時代和一幫朋友一起搞舞蹈詩劇還有搖滾樂隊啥的,拍攝了一些紀錄片還有視頻素材,這些東西都在不在?”
葛羽母親突然愣神了,然後一直沉默不語。
我看到課堂和廚房的連接處有一個老舊的博古架,上面擺放着一些相框,其中竟然有一張我和葛羽的合影,那是我們倆一起上初中搞樂隊時候拍攝的照片。照片中兩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正意氣風發地望着鏡頭,我手中扶着一把倒立支撐在地面上的藍色木吉他,而葛羽則揚着臉,像武士扛劍一般扛着一把日落黃的電吉他。
“阿姨你看,我們倆小時候的唯一夢想都是成爲音樂人,豈不料世事無常,我現在成爲搞獨立電影拍片子的,而葛羽大學時代的夢想則是成爲動畫導演......我總覺得我倆之間冥冥之中有着某些聯繫......”我拿着那個相框自言自語地說。
葛羽母親聽到我的這些話,不禁又淚如雨下,她哽咽道:“張巖,葛羽遠沒有你命好......他其實就想着研究生畢業之後回老家,在他爺爺的單位工作,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他實在是太命途多舛了,經歷過那麼多的挫折,又付出了那麼多努力......結果到頭來一切還是一場空......我想他先前所謂的那些朋友、兄弟啥的,現在估計都早已經忘掉他了......”阿姨邊說邊滑下熱了,引得我也禁不住眼眶溼潤。
“您不要難過,阿姨......葛羽那麼的有理想,又那麼堅韌......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不會白費的,阿姨......”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葛羽母親纔好。
葛羽母親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拉着我走進葛羽臥室。進入臥室後,葛羽母親推起牀下儲物櫃的隔板,從裡面抱出一個很舊的金屬小箱子,像是那種鋁合金的飛行箱。
“張巖,你過來看看......”葛羽媽媽望着我說,於是我便循聲走過去。
“啪”地一聲,金屬箱子被打開,裡面的一幕頓時讓我傻眼,那裡面裝着三大本裝訂工整的厚冊子,兩個黑色的移動硬盤,以及一本鮮黃色封面的筆記本。
“葛羽出事之前曾往家裡拎回來這個小箱子,說是裡面有他和朋友們在大學期間拍攝的舞蹈詩劇作品,還有他的三本手記,那些應該是從他爺爺那裡搞到的一些資料,那兩個移動硬盤裡面裝的都是他們大學時代拍攝的一些紀錄片和演出視頻,基本上都是他們搞那些搖滾樂隊留下的影像資料,還有他和朋友們的照片......,那本黃色的筆記本里面好像都記載着一些高中乃至大學生活的流水賬,我曾經大概翻了一下,裡面的文字斷斷續續的,有些晦澀難懂,我也看不太明白......你之前說的就是這些東西吧......”葛羽媽媽非常溫和地望着我說。
“對對對!就是這些資料,阿姨!”我被突如其來的眼前一切給弄懵了,這些意外收穫讓我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