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病怏怏的忽裡突然帶着自己的妻子依莎進了京。進了林府之後,忽裡發覺,自己帶來的消息並沒有讓林沐風感到驚訝,不由奇道,“妹夫,你好像是……”
“貼果兒勾結察合臺人和瓦剌人的事情,我已知曉。”林沐風笑了笑,“忽裡大哥,你受了傷,還是安心在府裡住下先養養病再說。”
林沐風好歹也是錦衣衛的指揮使,掌握着天下的動態,除了錦衣衛之外,他還有兩外一套遍佈各地的情報班子,大明瓷行各地的分行其實就是一個個密集存在編織的商業和軍事情報網絡,各地的消息和動態,都隨着商隊的往來和各地分行進京彙報和“組織貨源”被源源不斷地總進京來,統一回報給張風,然後由張風經過梳理再揀重要的報於林沐風。所以,來自西域的消息他知道比兵部還要早。
忽裡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恨恨道,“貼果兒這狗賊差點要了我的命,要不是在甘涼境內遇到一個神醫,怕是我就不能活着進京了。”
林沐風嘆息一聲,“忽蘭。帶忽裡大哥去休息吧,我再想想這事。\\\\\\”
西域南道都督府求援的急報在幾天前就傳到了兵部,兵部當然不敢怠慢,趕緊上奏給了皇帝。可皇帝卻不知何故,硬是壓了下來,一拖就是兩天。最終還是徐輝祖和方孝孺着急上火。在臘月初三的朝會上,不顧皇帝的不渝硬是提開了此事。
青年皇帝也不是不着急,他其實急得上火。如果大明軍隊被瓦剌和察合臺人擠出了西域,大好地局面就又葬送了。再想奪回西域,怕就不那麼容易了。他在等待林沐風的上朝,希望讓他去救援西域,可惜這傢伙自那日出宮之後就一幅不問朝政的淡然模樣,無論他怎麼通過朱嫣然“暗示”,他仍然是無動於衷。
朱允搞不明白,一向對他忠誠不二總是爲他衝鋒在前、解憂在後的兄弟和親密戰友。如何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難道,是朕那日的賜婚冷了他的
可他一來抹不開面子主動“示好”,他畢竟是皇帝。有皇帝地威嚴;二來。他還是沒有絕了賜婚的念頭,朱默研的事情一朝不解決,他心裡就不安穩。
朱默研是一個危險而瘋狂的女人。既然殺不得,就必須要儘快控制住她。除了林沐風之外,朱允實在是想不出還有誰能完成這項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畢竟,這還要保密保全皇家顏面。
私下裡,無數次,他對朱默研都動了殺念,但一想起呂后的囑咐和宮裡那些長輩們哀哀的眼神,他就始終下不了這個狠心。
方孝孺出列奏道,“皇上。西域告急。臣以爲,當速速派大軍支援西域。以免釀成大禍……”
徐輝祖等一班衆臣附和着,朱允越聽越煩躁。::::
他定了定神,準備傳旨召林沐風進宮朝見的時候卻見林沐風一襲嶄新的朝服早已悄然站立在殿中。他心中一喜,臉色卻沒有什麼變化,冷冷道,“哦,誠靖王病體好了?今兒個怎麼有空上朝來了?”
衆臣心頭一愣,這皇帝怎麼用這種口氣說話?方孝孺和徐輝祖奇怪地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都在猜測道,這一對平日裡甚是相得的君臣知己怎麼這些日子看上去有些不太對勁,聽皇上這說話地口氣“酸溜溜”地好像兩個小孩鬧彆扭了一樣?難道,是林沐風與蜀王府郡主的事情,讓皇帝很不高興,對林沐風冷淡了許多?
衆臣瞥向了林沐風,卻見林沐風面無表情,徑自出班跪倒在地,朗聲道,“皇上,臣本瓷商,蠅營狗苟於青州一隅,蒙先皇不棄,不嫌臣之鄙薄,賜臣恩科出身,拔臣與商賈之中……臣感皇恩浩蕩,不敢不殫精竭慮爲大明江山效力一二……今大明安定繁榮,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臣以商之體入仕不合禮儀、不符朝制,懇請皇上罷黜臣之爵位,恩准臣辭官回鄉專心爲商……”
衆臣聞言大驚失色,訝然無語----林沐風居然自請削爵、自行辭官回鄉?這,這,這,這是哪門子事情!
徐輝祖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他以爲林沐風這番殿上辭官,定然是受了皇帝地“授意”,怕多半是因爲跟朱默研地私情罷,引起宮裡皇太后的不滿。他這番自以爲是的“揣測”如果讓林沐風知道了,怕是要氣得吐血。
方孝孺最近一段時間心情很複雜,一來他沒有料到自己地得意女門生如此不知廉恥,二來他也在懷疑,林沐風莫非真與朱默研有了私情?否則,朱默研怎麼會主動自毀名節?聯想起當日朱默研跪在自己面前懇求他向皇上請旨的一幕,又見今日林沐風辭官,他心裡不由有幾分相信了此事。
西域的求援急報帶來的緊張氣氛,馬上便被林沐風的殿上辭官所引起的喧囂所取代,殿上,衆臣小聲議論着,紛紛用不可思議地望着依舊跪在那裡等候皇帝開口說話的林沐風。
良久,朱允都沒有說話,但他的臉色卻變得煞白,旋即又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爲震驚還是憤怒。
良久,他擺了擺手,幾乎是怒吼了一聲:“退朝!”
殿中空蕩蕩地,只剩下跪在殿下的林沐風,與坐在龍椅上地朱允,當然,朱允身後還有一個貼身掌令太監。
朱允緩緩站起,走下皇臺,低低道,“你爲什麼要棄朕而去?爲什麼!”
“回皇上地話,臣累了,也倦了,想過幾天平靜的生活。這幾日臣想了很多很多,臣雖然位高權重,但臣卻處在風口浪尖之上,時時要防備那發自暗處地口腹密箭,被羣臣所猜忌,被皇室仇視……請皇上恩准臣的請求。”林沐風知道他辭官不是那麼好辭的,但他決心已定,故而口氣非常堅定,也很坦誠。
“你莫非是爲了朕的賜婚?”朱允想起林沐風入朝數年來確實在朝堂上孤獨之極又操勞之至,心中一暖,口氣緩了一緩,“如果你不願,朕收回,朕不提此事了,可好?”
林沐風搖了搖頭,“與這無關……皇上,如今天下太平,諸藩王之事慢慢安定下來,文有方孝孺,武有徐輝祖,皇上只要近賢臣遠小人,必然能做一代明君,延續大明盛世百年。至於臣,在與不在朝堂之上,已經無關緊要了。”
朱允倒吸一口涼氣,他起初以爲林沐風是故作姿態,但聽了這番話知道他去意早定,不由越來越失落,越來越憤怒,“你忘記了先皇的遺命了?你是先皇留給朕的輔臣,朕不準,絕對不準!”
朱允怒吼着在殿中走來走去,袍袖甩着。他的貼身太監孟良還從來沒有見過青年皇帝發過這麼大的火,不由心裡暗暗爲林沐風捏了一把汗。
朱允轉了半天,默默又回到林沐風身邊,蹲了下來,小聲道,“沐風,你忍心棄朕而去?朕需要你啊!”
“皇上隆恩,臣銘記在心,永誌不忘。”林沐風心頭也有一些激盪,匍匐了下去,“懇請皇上恩准。”
“你!”朱允心頭一冷,憤然起身揚長而去,“好,走吧走吧,遠遠地走開,不要讓朕再看見你!”
林沐風嘆息一聲,出宮而去。沒有乘轎,慢慢步行向家裡走去。
陰寒的風撲面而來,徜徉在人來人往喧鬧的大街上,看着那古色古香的各式店鋪,觀着身邊來來往往的大明百姓,他心裡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
辭官歸隱不是心血來潮,早在朱棣謀反之後他便有了這個念頭。只是,朱默研的事情讓他堅定了這個念頭,藉機提出想要順勢而退。除了疲倦和厭倦之外,他最擔心的其實是將來會成爲一隻被拋棄的弓、被烹製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