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王,小大王救我!”
“小大王被抓了!小大王被抓了!小大王自身難保了!”
樹上蝙蝠倒掛大喊。
“老大王!老大王救我!”
刺蝟繼續尖叫。
“老大王閉關了,老大王閉關了,聽不到小的在哀嚎!森林在哭泣!我們威虎山完蛋了!”
“完蛋!”
刺蝟抱頭,耷拉尖刺,本零星墜落的果子一下子全掉出來。
噗通噗通。
野草莓、桑葚、枇杷、山荊子……黃紅奼紫,壁虎斷尾似的,一個接一個果子滾落,沒入草堆。
“有意思……”
鞋尖一挑,一個山荊子落到手中。
樑渠聞一聞,野果清香,腰帶上擦一擦果霜。
咔嚓!
“唔,甜!”
樑渠大加讚賞,伸手遞出。
龍娥英低頭,就啃過的口子順咬下去,豈料一股子青漿果酸自舌尖味蕾上意外炸開,直酸的她五官皺扭。
她平一平神色,作推杯換盞態:“這麼甜,你全吃掉!”
樑渠手腕遞還,卻被一股“堅決”的勁力阻擋,餘光一掃。
“咳,龍瑤,喏,讓給你吃!好東西。”
“酸的!”龍瑤抱臂嗤笑,“愚蠢的計策,騙龍璃去吧!”
“我是族羣裡僅次於娥英姐的聰明龍女!龍瑤不上當,更騙不到我。”龍璃不滿反駁。
本想說我來吃吃的小蜃龍聽聞說酸,立馬閉嘴,佯裝木頭龍。
“不識好人心,吃不着果子硬說果子酸。”樑渠不予理會,自己啃吃酸果,渦水大手抖一抖金毛虎,“後山沒有無名之輩,說說吧,你是懸空寺白虎王的什麼妖?”
“白虎王是俺娘。”金毛虎甕聲甕氣。
“不說白虎王麼?”樑渠上下打量。
“俺爹是金的,俺隨俺爹,哎……”
話罷,金毛虎仰天悲嘆,
“好漢!好女俠!今日是我威虎山小王,有眼不識泰山大大王,王中王,借出貴重寶物,打傷大王手下,犯出忌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求一條,饒我威虎山小的們一條性命!”
“好!小大王好樣的!咱們趕快回去分行李吧!”
“小大王走好!我們會給小大王立衣冠冢,年年燒紙的!”
“我會扎金元寶!”
“我會摺紙船!”
羣山悲慟。
蝙蝠擼一把青翠樹葉,振翅飛翔,邊飛邊撒。
疤臉抱住大棒骨,束手無策,總覺得它好像把事情鬧大了。
可惡!
盡是魔頭惹的禍!
“……”
此情此景,樑渠一時語塞。
後山樹林機緣沒有,百獸戲班倒有一個。
他想了想,索性開門見山,“兩個問題,你鬼鬼祟祟做什麼?爲何它們不是妖,偏能口吐人言?”
“明王弟子借了俺最喜歡的金鈴鐺,俺擔心出意外,鈴鐺被搶,跟過來看看,它們是俺的倀鬼,同鍛造寶劍一樣,受了業火的苦,便能口吐人言。”
業火煅燒倀鬼?
樑渠一愣。
“爲虎作倀”一詞自古有之,並非虛言,同宗師殘餘一樣,只是僅憑精神存活於世並不容易,故而單單能勾引,不能強搶,有道活時尚且不行,死後又能如何。
但……
瀏覽一圈,竹林精怪個個活靈活現,在山林間打滾撒潑。
“它們分明是活物,你怎說是爲倀鬼?”
金毛虎面露得色。
“這是俺之天賦異稟,不需全吃,喝血便行,只需一個曜日期喝兩次,喝到有大半等體重之時,便可將其轉之爲麾下倀鬼。”
好傢伙!
和澤鼎統御異曲同工!
便是一週兩次血讓人難繃。
一直喝到大半體重,也就精怪體格能抗住。
“業火又是何物,你如此擬人,莫非也同這物相關?”樑渠再問。
莫看金毛虎被渦水大手一把抓起,像個貓崽,實際上體格巨大。
不算尾巴,個頭有三丈之長,尋常樹林里根本藏不住,肌肉虯結,雙臂舒展,既有猛虎的兇悍,又兼具人的靈活,“擬人”程度非常之高。
妖變人,向來是志怪小說的心頭好,什麼九尾狐狸,什麼純白狸貓,什麼玉角龍女,咳,玉角龍女是真的,總之,五花八門,活色生香,口舌生津,但那只是志怪小說。
旁的不說。
一頭十數米,數十米的大妖,變成一個一米多的人,多出來的肉藏哪去?
無神通加持。
妖僅能“擬人”,生變出四肢。
龍女的本質是個天生的亞人種。
故而樑渠才能憑藉白猿和人的無縫切換,這突破世界上限的認知混得風生水起。
龍娥英輕拉衣角。
樑渠輕輕頷首。
妖可以擬人,也愛擬人。
原因無它,人族結構最適合抓握,使用工具,拿一把大刀輕鬆砍上八條街,相似水平下,遠比用爪子和用尖牙更不容易受傷,更有效率。
有了擬人身,人族武學亦可拿來參考,比自己小貓三兩隻的鑽研方便得多。
以樑渠經歷,人生第一次遇到的平陽鎮鱘魚妖,擬人水平最差,有形無神,力大飛磚,變化出來,戰鬥力不增反降,走路都不會,給楊師墊刀,而這屬於野生妖的常態,即無對應法門。
其次是天水朝露時遇到的鐵頭魚,有形有少許神,可以揮舞兵器,這種便是族羣壯大到一定程度,有功法天才冒出。
金毛虎的水平絲毫不比鐵頭魚差,讓他隱隱有所猜測。
“本王修行的《伏虎業火明王訣》,是懸空寺第八祖師爺留下來的,也是俺娘傳給我的。”金毛虎垂落耳朵,老實巴交。
果然!
妖獸的功法!
作爲真統,懸空寺最大的底蘊,其實是僅次於政權的浩瀚典籍!
哪怕是給妖獸的!
此前樑渠從沒往這方面想過,今天踏青,見到金毛虎,一下子給他喚醒,腦子裡冒一個念頭。
機會難得。
既來佛門聖地,何不給肥鮎魚它們整上一套?
擬人。
上岸!
自己能成長至今,各類水獸的角色輔助不可或缺,奈何只能水中活動,太限制它們發揮。
尤其是有蛟龍堵着,已是妖獸的它們水中發展逐漸到達瓶頸,西面西龜掌控力強,沒有空間;南面自己蛙,不好競爭;東有網大人,針插不進;北面發展起來容易被連根拔起;中庭龍宮更是送死,沒有大動盪,今日的江淮大澤,狩虎之上,全是存量挖掘,不上不下。
正因如此,肥鮎魚作爲福星都許久沒有帶來驚喜。
它們該擁有更廣闊的天地!
屆時幾頭妖獸岸上一站,大雪山之行等閒不必擔心人手!
“《伏虎業火明王訣》,默寫予我看看。”
“寫不出來俺記不住。”
“你修的這個功法,記不住怎麼修?”
“俺娘叫它傻瓜功,不用記,照着練出業火種子就好,種子是俺娘給俺的,煉兩遍記住了就沒了,不過,威虎山的洞裡有。”
了不起。
後山真有機緣!
“知道我是誰麼?”
金毛虎擡起腦袋,又轉頭看看娥英,思慮片刻,眸光一。
“第九佛?”
“怎麼猜的?”
“你身上有薰陸香的味,算自己人,懸空寺裡的大師傅無非那幾個,俺全認得,最近山上多出好些生人,你旁邊女俠膚白又高挑,容貌按人族標準,應當有和我娘差不多的水平,再聽言語,你們當是夫妻,大抵是第九佛了。”
“大貓聰明,省我口舌,帶我去你山洞裡看看,今日你傷我屬下之事便算了結。”
“當真?”金毛虎豎起耳朵。
樑渠笑:“你是白虎王的孩子,是懸空寺的小護法,我亦是明王半個親傳,充其量養兩天就好的傷,說破天,無非把你打一頓,我平生不好鬥。”
金毛虎大喜。
“好!俺帶你看!”
渦水大手鬆開金毛虎後頸。
羣山再響歡呼,刺蝟團成刺球,翻身打滾,把水果再紮上。
蝙蝠一把拋出全部樹葉。
“小大王活出第二世!第九佛敞亮佛!”
“小大王活出第二世!第九佛敞亮佛!”
金毛虎落到地上,撿起被疤臉扔出的金鈴鐺,虎掌擦擦灰,挺胸擡頭,心滿意足地勾掛到自己脖頸上,反覆調整,像是給西裝佩戴領結。
疤臉垂下腦袋,十分慚愧。
今日之事畢竟因它而起。
除魔。
太心急了。
突然。
陰影落下。
厚大虎掌落到疤臉腦袋上,輕輕拍動。
金毛虎毫不在意。
做王。
要有王的器量!
它金毛虎更是雄性中的雄性,獸王中的獸王!
……
“第九佛,第九佛,便是此地!”
蝙蝠抓住火把,高低錯落,挨個點燃燭臺。
晦暗的洞穴被火光照亮。
小蜃龍拖住昏迷的獺獺開甩到地上,龍瑤和龍璃摘取刺蝟背上的水果吃,樑渠和龍娥英端持燭臺,擡頭共看牆上金字。
“《伏虎業火明王訣》一點菩提血,證盡金剛業。
於月虧之夜,呈伏虎式,赤身踏入《往生陣》,虎尾懸垂指北斗,默誦《地藏本願經》,口含菩提血,引業火自四足底虎泉穴上行,焚燒周身經脈……
倀卷,業火焚鏈……”
“有點東西!”
今日踏青,意外之喜。
樑渠默嘆。
此功法之核心在於業火,業火又可以擴張形式鍛造倀鬼,形成牢不可破的統御體系。
僅僅一個開篇,他判斷出起碼是上乘功法,且操作十分簡易,前期同陣法相結合,只要有個輔助者,很容易幫虎獸“上路”,放到朝廷裡,價值最低一個大功!
“是要給阿肥它們麼?”龍娥英手持燭臺。
“嗯,不知能不能給鮎魚、鱷魚、江豚用。”
“看起來不太行。”
“不行也多看看,指不定觸類旁通,以前我便有想法,奈何朝廷裡的要大功。”
朝廷典籍絕對比懸空寺的豐富。
缺點是要“錢”。
組織越大,越講究秩序。
收集來的好東西本身花費成本巨大,不會輕易給旁人,否則從上到下全會亂套,整個組織便維持不下去,容易失去競爭力。
哪怕樑渠展露出極強天賦,頂多給予相關優待和扶持,例如突破幫助,其它不相干的好玩意,照樣要靠功勞兌換。
妖獸爲統稱,種族和種族之間大有不同,讓自己麾下全上岸,起碼要好幾本,能上岸,又要有對應的“武學”,兵器。
樑渠晉升臻象至今,手頭的大功亦尚未寬裕到如此地步。
相反。
懸空寺體量小,資源之外,關於可再生的功法,沒有那麼多規矩,底蘊卻在歷史的幫助下有一定規模,此外,佛家素來有度化妖獸的傳統,比較側重。
要想給肥鮎魚們安排上一整套,眼下堪稱是最佳時機。
默默將整本功法誦記心中。
金毛虎坐在石牀上撥動金鈴鐺,聆聽脆音,正百無聊賴。
忽然。
一陣清風吹拂。
金毛虎支棱耳朵,嗅一嗅氣味,神色歡喜,縱身撲跳出落地。
“娘!您咋出關了?”
“救命救命喊個不停,你收的一羣小崽子吵的我頭疼。”
清冽之音如山澗清泉。
倒掛洞窟之上的蝙蝠大叫。
“老大王!是老大王!”
譁!
洞內精怪歡呼如潮。
給龍瑤、龍璃奉水果的刺蝟團成球,骨碌碌地滾動出去。
白虎邁步入洞,一尾將撲跳上來蹭腦袋的金毛虎掃出,滿目嫌棄。
“又脫毛,幾日不曾洗澡了?”
“天熱了嘛。”金毛虎尷尬坐起,又擺動手指數數,“有個半月?”
“髒!說罷,山上鬧出個什麼事,要我救你?不吃。”
虎尾挪開獻水果的刺蝟。
“是誤會,已經沒事了,我原諒他們了!”金毛虎拍拍胸膛,將疤臉借法器,結果揍了一通第九佛手下,它帶來看功法的事抖個乾淨,“娘你說的嘛,天大地大命最大,第九佛一說,我就趕緊給他。”
“蠢相!”白虎喝罵,“生你這麼個瓜娃,不如讓他揍一頓!皮那麼厚。”
金毛虎嘿嘿一笑又擡頭要蹭,再被一尾巴甩飛。
門口打架嬉鬧,自瞞不過洞內兩位宗師。
“見過白虎王。”
樑渠和龍娥英走出洞口,禮貌行禮。
又是一位三境大妖。
龍瑤、龍璃更是眼前一亮,好漂亮的白虎。
金毛虎是擬人態,白虎仍爲四足走獸,毛白如雪,根根纖柔,隨走步靜靜飄動,渾身透着一股子貴婦人的優雅氣。
有點像海坊主,又沒有海坊主那麼溫柔可親,優雅中透出一點點疏遠的傲,一個像水仙花,一個像菊花。
關鍵超大一隻!
想摸!
“你便是第九佛?”
白虎王圍繞二人踱步轉圈,時不時低頭輕嗅氣味。
“攥了鬥戰勝佛罷,不敢當第九佛。”
長尾掃動,蕩去塵土,白虎匍匐下來,雙爪交迭:“你觀我虎獸法,擬作何用?”
“觀百家之絕學,觸類旁通,餘麾下亦有一羣魚妖,種類各不相同,心想尋個功法,教它們擬人上岸。”
白尾轉一轉。
聲調慵懶。
“換個臻象來,一個弟子借法寶,打了自己另一個弟子的隨從,事後左手倒右手的來討要說法,定是存心覬覦,打殺出去亦是輕的。
奈何天下萬獸,人、虎、象、豬……莫不以強者爲尊,誰讓明王入了夭龍,沾個祖字,你又是朝廷伯爵,我也只得嚥下這口氣,思來想去,更得指個方向,同你結個善緣。”
“真是誤會。”
“藏經閣三樓,第三排書架,有八部《摩訶業海觀》,含八種獸、五條魚,三隻蟲、三隻鳥,你看那個,比看我這個管用。”
樑渠本欲解釋,挽回老和尚形象。
長尾一甩。
“虎兒,送客。”
金毛虎撓撓頭,向樑渠攤攤手,示意它也沒什麼辦法。
“多謝白虎前輩,今日之事確爲誤會,兩隻江獺本是宿敵,四月來時……”
“哈~”
白虎打個哈欠,所有的話皆似太過累贅。
樑渠吞嚥回肚,沒有多說:“前輩日後有事尋我,定無不幫。”
“嗯。”
白虎輕應。
樑渠招手。
龍瑤、龍璃十分遺憾。
盤旋中的小蜃龍俯衝而下,抓抓獺獺開的後頸往外,臨了,白霧化手,自刺蝟背上一抓,掏一枚山荊子。
“唔~好酸!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