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裡面,天氣很好,陽光燦爛。
我擡頭去看牀頭的日曆,顯示着已經是大半年之後了。季節也輪換了幾個。
我好像睡了一覺,很久才醒過來一般。
我是聽見孩子的哭聲醒過來的,孩子的清脆的哭聲,我一下子就從夢裡驚醒過來。
我跟溫桁伸手,他果然就把孩子抱到了我的手裡。
粉嫩嫩的小臉蛋,胎髮還沒剃,黑黑密密的。我驚奇的看着她,溫桁在牀邊坐下,握着我的手道:“心心,你辛苦了。”
我笑着回他:“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職,怎麼會辛苦呢?”
我抱着孩子軟軟小小的身體,換了好幾個姿勢,生怕抱得他不舒服。還一個勁的問溫桁:“我這樣抱沒錯吧?”
溫桁笑得有些心酸,可能還是心疼我生孩子受了太多苦的緣故。
他撫着寶寶的小臉頰說:“心心,你看,小寶貝多可愛!”
我點頭笑道:“是呢,多可愛。”
我的記憶從飛機上的昏迷一下子跳到孩子出生,的確有點快。但溫桁告訴我,孩子保住了,沒有大礙,前段時間爲了養胎,我經常睡着,所以也沒有發生什麼很特別的事。“謝天謝地,孩子終於平安出生了。”溫桁逗着寶寶可愛的小臉,如釋重負。
她就是言依依。爲了給她取名,我和溫桁把字典都要翻爛了。最後我說,乾脆叫“一一吧?又簡單,又好寫,又好叫,以後上學了,參加應試教育,考試的時候寫名字還能比別的同學節約一分鐘。”
溫桁笑我:“是你太懶吧?”
最後還是定名爲依依。溫桁說:“依依是你的依靠,你是依依的依靠,所以就叫依依吧。”
我對於他的解釋不置可否,笑了笑最終還是接受了。
醫生來查房,和溫桁說了我的情況,我逗着依依,聽得不是很清楚,只偶爾聽到一兩個字眼:“精神狀況、痊癒、撫平、自動放棄那段記憶……”
我看着依依的小臉蛋兒,疼都來不及,根本不曾理會過醫生的說話。只是我抱依依出去散步的時候,看見別的新媽媽都住在樓上產科,只有我是住在精神科的,我想也許是哪裡不太舒服吧,總之,依依平安健康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和溫桁撫養依依撫養了三年多,那麼多值得記念的日子,溫桁現在和別人說,孩子不是我的?這是什麼神邏輯?我怎麼相信?
明明當時在醫院裡,他把依依抱給我說孩子平安出生,謝天謝地。明明他告訴我,依依是我的依靠,我是依依的依靠,怎麼轉眼間,依依就成了莫子期的孩子?
莫子期的孩子,也就是斯妍的孩子,難怪一向冷冷淡淡的斯妍,和依依竟然那般投緣,才見一兩次面就能玩在一起,果然是血濃於水麼?
不,不是的,依依是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雖然我記不得生她的細節,記不得她胎動的頻率,那只是因爲我需要養胎,時常睡着的緣故。溫桁不會騙我的!他不會騙我!
可我還是不相信!我在懷疑什麼?連容卿之前都說依依和我血型一樣,她就是我的孩子啊,不要懷疑,言寸心,給你錄音筆的人一定別有用心,你不要輕易就着了道兒!
我坐立不安,站起來朝玩具店的方向看,溫桁和依依估計去了裡面的二樓,看不見人了。
我到底還是拿了手機打電話,撥給大洋彼岸的以前住在我們隔壁的鄰劇,我說我是言寸心的上司,聽說她是從國外回來的,履歷上還留了她的電話,能否請她大概說一下言寸心的爲人?
鄰居詹姆斯太太一直是個熱情的人,很愉快的告訴了我,言寸心是一個挺熱心的女人,也挺勤快。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後,對孩子的愛讓所有人都很感動。比如……
我假裝問她,言寸心結婚了麼?她的履歷上面婚姻狀況一欄是空着的。
詹姆斯太太說,聽說是離異了,一直和她的上司溫先生住在我們隔壁。
那孩子,是以前先生的?我假裝問道,手心裡都是汗。
詹姆斯太太道:你放心,言小姐一直是個很自律的女人。她的孩子……你能保證不讓言小姐知道麼?
在我的肯定迴應之後,詹姆斯太太道,那個孩子是別人的!據說言小姐在來的時候,出了事故,孩子沒了,並且不能再生育,爲此受了極大的打擊,生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病,後來有一位華人抱了個孩子想請我收養,溫先生把孩子收養了,交給了言小姐撫養,她的病纔好過來的。
這是詹姆斯太太的聲音沒錯,可能是越洋電話,我又僞裝成英文不算太好的上司,講得磕磕絆絆的英文,她沒有聽出來我的聲音,是以把一直隱瞞着的真相都向我合盤托出了。
我握着的手機掉到了地上,後蓋板被摔了出去,那支錄音筆我也沒有力氣再拿穩,我一直那麼堅信着的,依依是我的女兒,是我和杜辰淵的女兒的這個“事實”,竟然是個笑話!
什麼叫不能再生育?就是說,我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麼?依依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這是老天跟我開的玩笑麼?
我茫然的朝人羣外走去,我不知道要走去哪裡,只是覺得沒有再呆在這裡的必要!依依不是我的孩子,溫桁騙了我,杜辰淵因爲這個,寧願拋棄我,我在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成了一場笑話!
外面人很多,嘉年華在這座廣場的附近,因而帶動了大量的人潮。我被人撞得搖搖晃晃的還是堅持着朝外走,我不能停下來,不能讓那些事情侵入我的腦海,我要走,走很遠很遠,遠離那些事情。
人影晃來晃去,車子也呼嘯着,今天是新年,大家都在歡慶元旦。我裹緊了身上的大衣,加快了腳步。
我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有沒有所謂的安全的蝸牛殼能讓我躲一躲,當我出來,有人告訴我,那些都不是真相,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依依還是我的女兒,可愛、活潑。
不,依依不是你的女兒!你都不能生育了,自從在飛機上流產血崩後,你都不能生了,依依怎麼會是你的女兒?
“不是的,不是的,依依就是我的女兒!”我衝着人羣大聲的喊,有人看過來,看笑話一樣。對,我本身就是個笑話,言寸心本身就是個笑話!
我是言寸心嗎?是的吧?好像又不是。那我是誰呢?我現在在幹什麼?
陽光好耀眼,光影裡有好多小天使、揮舞着翅膀朝我靠近,每張臉都那麼親切可愛。他們朝我招手,跟我說:“你來呀,來呀。”
我仰着頭朝他們走過去,他們在竊竊私語着:“你看,這是我們的媽媽,媽媽。”
是小男孩的聲音,童聲真好聽。
“不,她連我們都保護不了,怎麼是媽媽呢?”另一個小男孩顯然要比先前那個叛逆,扭着臉揮舞着翅膀飛走了。
我追了幾步,揚着聲音叫:“我是,我真的是!你們要去哪裡?等等我好嗎?我沒有翅膀,飛不了,會慢很多,你們一定要等我。”
我穿過馬路,恰巧綠燈,我暢通無阻,我跟着那幾個小精靈往河邊靠近。
“媽媽是什麼?”小女孩子的聲音,卻不是依依的。很軟很糯,她叫媽媽一定會很好聽。
“媽媽就是……”小男孩用他的翅膀摸了摸臉頰,害羞的笑起來:“我也不知道,都沒有見過她呢。”
我覺得他們太頑皮,伸手想去拉住他們,但他們遠比我靈活多了,揮舞着翅膀飛快的往前飛。
我抓不住他們,又怕他們走掉,只得加快了腳步。
“唉,那邊不能攀爬!”有人在叫什麼,可是我聽不清楚。
小女孩道:“我也沒有見過,所以媽媽是什麼?嘻嘻,哈哈,我不要媽媽。我要去玩咯。”
她揮舞着翅膀,倏忽之間就不見了,我四處尋找也找不到,便見她在水裡露出一顆小腦袋,朝我又“嘻嘻”的笑了一聲,整個人沉到水裡去了。像是故意跟我玩捉迷藏。
擡頭去看,兩隻藍色的小男孩精靈也不見了,天空中除了水洗的藍之外,什麼都沒有。
天空很美,但我想跟着孩子們一起。
我攀過護欄,花了幾分力氣。
方纔叛逆的小男孩自水裡探出頭來,不滿的白了我一眼:“你慢死了。”
我笑道:“我馬上來。”
我鬆開抓住護欄的手,縱身一躍。
完全放鬆的感覺很好,也許很快,我也會像孩子們那樣,長出能揮舞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