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滄海來到這些人的面前,目光從神都衆人的身上掃了一圈,畢竟是做了幾十年的禮部尚書,官威極重,清了清嗓子,冷笑道:“刁民。”
這時,他心頭一突,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僧有道,還有的是儒士裝扮,一個個氣勢非凡,其中幾個大和尚,一看便是極爲了不起的存在,佛法造詣高深,只是佛光中透露着邪氣。
更讓他吃驚的是,有幾個修士的裝束古老,散發着古意,給他的感覺甚至比夏家的老祖宗還要古老!
夏滄海心道:“這些人,不太像紅山堂的符師。那些符師都是苦哈哈,看誰都欠他三百吊錢的樣子。而這些人,看誰都是死人的樣子……”
一位夏家修士大步上前,喝道:“刁民,見了禮部尚書還不跪下參拜?”
夏滄海反手給了那人一巴掌,將他抽得腦袋發昏,臉腫了半邊。
這一記耳光不但打得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夏家衆人也盡皆呆住,大祭酒也沒有料到這個變故。
神都的一衆災、厄好奇的看着他們,覺得煞是有趣。
夏滄海氣急敗壞道:“這麼大聲做什麼?沒看到陳狀元在喝茶?說你這個泥腿子好大的狗膽,是辱沒了鍋爺!”
他一腳踹在這人屁股上,將此人踹飛數丈,這才轉身,面帶焦慮,望向陳實。
“陳狀元還在休息?唔,唔,那麼我們便不打擾了。告辭,告辭。”
夏滄海轉身,瞪了夏家衆人一眼,喝道,“愣着做什麼?還不打道回府?驚擾了陳狀元休息,要你們狗命。鍋爺,不是說你,不用起來了,告退,告退!”
他率領夏家衆人匆匆離去。
一個大和尚正欲上前喚住夏滄海,大祭酒擡手止住他,輕輕搖頭,道:“絕望坡來人了。”
神都一衆災厄心神大震,面帶肅殺之氣,順着他的目光,齊齊看去。
酆若童走入城中,沿着這條羊街走來,四周明明是熱鬧非凡的鬧市,但是他走過來時卻彷彿行走在縹緲的仙境之中,四周的商販,往來的人們,牲口,奴隸,骯髒的街道,變得如浮塵一般,只剩下他光彩奪目。
酆若童鶴髮童顏,老人的形態,童子的樣貌。
但是神都衆人卻如臨大敵。
酆若童大破界上界,斬殺近兩千尊久享香火的天神,與十三世家老祖宗,對抗真王九殿等一衆仙器,毫髮無損!
經此一役,界上界分崩離析,十三世家六千餘年謀劃皆成夢幻泡影,帶給神都極大的壓力!
酆若童無視衆人,徑自向走來。
隨着他的接近,衆人的壓力越來越大,有人悶哼一聲,面容扭曲,皮膚下像是有血肉在蠕動,忍不住便要現出邪祟的真身。
大祭酒輕輕擡手,一桌二椅飛來,落在他的面前,擡手道:“酆道友,許久不見,你風采更勝往昔。請坐。”
酆若童目光落在茶館中的陳實身上,揚了揚眉,來到他的面前,徑自坐下,道:“殷兄,此地既是茶館,豈能無茶?此非待客之道。”
“是我的錯。”
大祭酒微微一笑,目光掃向神都衆人,又皺了皺眉。
酆若童此來,仙家氣勢十足,神都中高手衆多,但是大部分都未曾合道,即便有合道的,道心也危如累卵,難以在酆若童的氣勢下做到從容斟茶,勢必會被他的仙家氣勢壓得原形畢露!
甚至說不定會魔性大作,血洗北來城,丟了神都的顏面。
但倘若選不出一個可以燒茶斟茶的人,也是大丟臉面,讓酆若童氣勢上無形壓過他一籌。
大祭酒正在沉吟,只聽茶館中傳來嘆氣聲,只見陳實家的狗一邊搖頭,一邊拎着茶壺走出茶館,來到他們這張桌子前。
狗子支起小炭爐,點着木炭,爲他們燒茶,溫杯,投茶,洗茶,沖泡,出湯等步驟,嫺熟無比,儼然茶藝大師。
“慚愧。”
大祭酒鬆一口氣,含笑面對酆若童,道:“酆道友難得走出絕望坡,今日一定要好好品嚐着凡間的茶,是否有着人氣兒。”
酆若童悠然道:“凡間的茶有人氣兒,但殷兄卻是沒有人氣兒,甚至不如斟茶的。”
他目光落在黑鍋身上,笑道:“它身上的人氣兒都比你濃。殷兄,你已非人。”
大祭酒不以爲意,道:“絕望坡中絕望客,躲在絕望坡中的人,就算還是人,也終究不過是一羣貪生怕死之徒罷了。因懼怕蒼生之變,而屈膝事人,苟延殘喘。”
酆若童同樣也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瞥了茶館中的陳實一眼,笑道:“神都大舉出動,爲的便是孩秀才?沒有了先天道胎,孩秀才還是孩秀才麼?”
大祭酒淡淡道:“孩秀才之所以是孩秀才,並非因爲先天道胎,而是他足夠出色,因此引來天外真神降下道胎。先天道胎只是錦上添花。絕望坡捨棄孩秀才而殺人取道胎,無疑是買櫝還珠。”
酆若童搖頭道:“你根本不知先天道胎是何等重要,纔有此言辭。”
大祭酒端茶,放在脣邊,笑道:“先天道胎,無非是真神的自救罷了,誰人不知?只有絕望坡才把這件事當做秘密,令人恥笑。”
酆若童握住茶杯的手微微抖動一下,大祭酒另一隻手趁機搭在桌上,指端朝向他的咽喉,搶佔一線先機。
若是二人出手,大祭酒便可利用這一線先機,指力貫穿酆若童的心口,將他心臟洞穿!
酆若童恢復沉穩,端茶淺飲,笑道:“神都本是一盤散沙,大商遺族與大明亂黨勾結,貌合神離。你們企圖徹底邪化,成爲邪仙人,但終究因爲天地間還有正氣,而無法徹底化作魔,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祭酒微微一笑,並不作答。
酆若童見自己言語並未動搖他的道心,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目光落在茶館中的陳實身上,笑道:“原來如此。我道神都爲何不再藏頭露尾,原來是尋到了孩秀才。你是想借孩秀才之手,開創一種新的修煉法門,讓你們可以合道!”
他目光閃動,感受到陳實身上越來越強的魔氣,道:“你們在利用孩秀才,爲你們開創合道法門……錯了,錯了。大商貴胄何等驕傲?尤其是你這等遺老,以血脈爲正統,其他血脈都被你們視作低等。你們豈會與他人分享權勢?孩秀才開創了合道法門,過河拆橋,乃是必然!”
他環視一週,哈哈笑道:“神都,終究還是一盤散沙!”
此言一出,大祭酒白髮微微飄動,酆若童左手已然手掐仙訣,劍氣勃然,夾在二指之間。
大祭酒目光落在他的指端,面色凝重。
酆若童也抓住了他心神失守的一個破綻,倘若大祭酒再度心神失守,酆若童的劍指便會在剎那間劃過他的咽喉,將他頭顱斬下!
黑鍋幽幽的嘆了口氣,起身想走,卻發現兩人的氣勢越來越強,將自己壓制得無法動彈。
而在茶館四周,真王時代的諸多散人露出狐疑之色,目光紛紛落在大祭酒的身上。
大祭酒壓力陡增。
夏府。
夏滄海飛速回到府中,匆匆來見夏宣明。
“宗主,陳實身邊的都是高手,不是紅山堂的人!”
夏宣明驚訝道:“高手?有多高?”
夏滄海搖頭道:“不知。”
夏宣明略作沉吟,道:“喚醒二祖,隨我前去看看。這北來城,是我夏家的北來城,不是他陳實的北來城!”
他口中的二祖是前宗主夏一航,老祖夏閔。
原本夏家還有太祖和太祖公,不過他們年紀太大,太陽熄滅後,陰氣入侵,變得體弱多病。
後來界上界覆滅的消息傳來,兩位前輩擔驚受怕,沒多久便先後離世。
不久後,前宗主夏一航與老祖夏閔便各自出關,與夏宣明一道走出夏府,向羊街的茶館走來。
羊街主要經營的是買賣牲口,也賣一些雜物,腥臭遍地,污穢難聞,似他們這等存在根本不屑於來到這等腌臢之地。但如今,夏家三代宗主卻降臨此地。
夏宣明器宇軒昂,夏一航和夏閔卻滿頭銀髮,寬袍大袖,走路飄飄然,雙袖兜風,宛如神仙。
夏滄海跟在他們後面,心道:“我夏家三代宗主,皆是大乘境,而且修行圓滿。陳實帶來的人即便是陳寅都等六大惡人,也只會被三代宗主壓得服服帖帖!”
他們來到茶館,只見一羣人緊張兮兮的圍觀茶館前二老喝茶。
二老也很是緊張,各自額頭冒汗。
二老旁邊,還坐着只狗子。
狗子黑漆漆的,閉緊嘴巴,面色凝重,鼻子上滿是汗水,卻不敢張嘴吐出舌頭喘氣,分明是陳實家的狗。
夏家三代宗主走上前去,氣勢越來越強,向茶館前的衆人逼去。
這時,圍觀喝茶的人羣中走出一僧一道一儒,向夏宣明三人迎面走來。
三人腦後,各自有一團光暈升起,分明是將虛空大境煉到咫尺大小。
雙方還未靠近,夏宣明身軀大震,像是遭遇了極大的阻力,咬牙依舊向前。而前宗主夏一航和老祖夏閔各自衣袖飄揚,似乎也極爲吃力。
六人靠近,距離還有一丈六七時,夏宣明突然口吐鮮血,倒飛而去,嘭嘭嘭,連續撞穿一棟棟房屋,接着撞破北來城,不知飛往何處去了。
夏滄海駭然,突然看到前宗主夏一航和老祖夏閔各自身軀大震,眼耳口鼻溢血,站在原地身形不穩。
那一僧一道一儒再度踏前一步,夏家二祖全身骨頭啪啪作響,竟似要被他們的氣勢壓碎!
夏滄海心驚肉跳,只聽喝茶的那個老者開口道:“不要弄死他們。陳狀元說過,不用我們插手。”
那一僧一道一儒各自後退一步,夏家二祖癱軟,險些摔倒在地。
大祭酒露出笑容,盯着對面的酆若童,道:“酆仙人,你帶來多少人?”
酆若童也在緊緊盯着他,微笑道:“我光明磊落,雖有不少天道行者也出來搜尋你們的下落,但我是一人前來。”
大祭酒道:“那就奇怪了,有幾雙目光在盯着我們。”
酆若童心中微動,道:“我也察覺到了。”
北來城外的雁峰山上,造物小五突然道:“大祭酒和酆若童察覺到我的目光了。”
陳寅都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他們互爲掣肘,沒有外力,很難分開。我們不去做這個外力。走吧,去捕捉更多的天道行者,潛入絕望坡!”
衆人快步跟上他,很快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