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實跟隨阿難尊者前行，卻見他並非向雷音寺走去，而是下山而來，不由得心頭一突。
“大世尊不會是命阿難尊者悄悄把我處理掉吧?”
陳實眼珠子轉得飛快，他儘管做得很乾淨，靈山大部分高手都看不出歷劫自在大明王之死其實是由他而起，但一定瞞不過如來大世尊。
雖說他還有着東王公和后土皇地祇這樣的靠山，但倘若大世尊真的殺了他，東王公和后土皇地祇還能爲他拼命不成?
在他的頭七，燒點紙，向大世尊說幾句狠話，便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似這等統治一方的大人物，是不會爲了一個死人而大動干戈。
阿難尊者帶着他一路向山下走，待來到自在大明王身死道消之地，這才放慢腳步。
四周，還有四十一道巨大的裂縫或飄浮在天空中，或嵌于山石之內，像是大道的裂痕，觸目驚心。
彷彿只要目光停留在裂痕上稍微久一點，便會跌落進去。
“此乃外道留下的痕跡。”
大世尊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陳實循聲望去，只見一尊肌膚皆爲金色的佛陀站在山間道路上，仰頭打量其中一條外道裂痕。
阿難帶着他向那佛陀走去，待來到跟前，大世尊輕輕擺手，阿難退下。
“這種外道，是殺死自在大明王的真兇。”
大世尊周身也有金光向外照射，每一道金光皆有丈餘長短，腦後有光暈，光暈似乎是由曼陀羅花組成，光暈之中像是囊括着整個靈山界。
靈山明明就在他的腳下，他腦後的光暈卻囊括整個靈山，這種奇異的形態，是對空間的把握達到極致的體現。
“我若是做到身在西牛新洲，同時腦後的道境光暈中又藏着西牛新洲，只怕也讓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陳實心道。
大世尊繼續打量着外道裂痕，道：“靈山的僧人們都以爲是我出手，殺死自在大明王，殊不知他們都猜錯了。我只是以自身法力，將歷千劫永證自在神通，塞回他的體內。殺死他的，就是這種外道。”
陳實驚訝道：“殺死大明王的不是世尊，還能是誰？靈山上，誰有這個本事可以殺死他？”
大世尊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他自己。”
陳實更加驚訝，失聲道：“大世尊的意思是說，明王自己殺死了自己？”
大世尊點頭，道：“這外道裂痕，便是自在大明王自己煉出的，威力極爲強大。他煉成之後，發現這四十一條外道皆是針對他的破綻而來，外道裂痕已經嵌入他的功法和神通之中。他的修爲越強，裂痕便也越強。他不堪忍受，施展神通，將這四十
一條外道裂痕隨着神通釋放出來。因此纔會出現紅蓮峰炸開的景象。”
他微微一頓，道：“我將這神通塞回他的體內，這才導致他的死亡。”
陳實面色肅然，鄭重點頭：“世尊明察秋毫，探明瞭真相。看來的確是明王自己殺死了自己！”
大世尊搖頭道：“但這外道裂痕從何而來？”
他輕輕擡手，將空中的一條長達裡許的外道裂痕抹去。
這一手風輕雲淡，但落在陳實的眼中，卻讓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外道裂痕蘊藏的是他的第一道則，這種道則可以分裂一切東西，金身，法寶，乃至大道！
自在大明王留下的這些外道裂痕，更是用其自身的修爲煉製而成，大羅金仙的神通，與陳實親自施展的第一道則，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尤其是第一道則還有恐怖的污染性！
不論修士還是仙人，但凡稍微觸碰，便會發現裂痕蔓延到自己的身上！
身體上也會出現一個前後透亮的裂痕！
修爲稍弱的，甚至會整個裂開！
陳實未曾將第一道則領悟到盡善盡美的境地，第一道則便有如此威力，倘若他參悟出更多，第一道則絕對是一個可以造成大規模大道污染的利器！
第一道則由大羅金仙施展，更是厲害無比！
沒想到在大世尊手中，竟然是擡手便可抹去。
“不對，不對！”
陳實目光閃動，心道，“大世尊將我軟禁了十多日，這才讓阿難尊者帶我來見他。倘若他果真有擡手抹去第一道則的本事，何須等到現在？他可能研究了十多天，終於找到抹去第一道則的辦法。”
他雖然是如此想臉上卻流露出驚駭和欽佩之色。
大世尊邁步而行，來到另一道外道裂痕前，又擡手抹去，道：“這外道裂痕，有沒有可能是藏在歷千劫永證自在經的古捲上？這古卷並非真正的古卷，而是暗藏外道，待到自在大明王研讀時，裂痕便會出現在他的功法破綻之中？”
陳實面色如常，道：“有這個可能，可惜古卷已經不存在了。”
大世尊嘆道：“是啊。古卷本來是證據，可以證明自在大明王是被人暗算，不得不催動神通籠罩靈山。但古卷無故燃燒，證據被毀，誰也不能證明這件事的幕後真兇就是天兵營的一個小小天兵。”
陳實躬身道：“弟子可以瞞過天下人，唯獨瞞不過大世尊。”
大世尊瞥他一眼，又走向下一道外道裂痕。
“你是從戊方世界來的？戊方世界肯定是發生了變故。”
兩人邊走邊談，大世尊道，“我舅舅還出手幫你，想來你們在戊方世界遭遇危險，是你救了他們師徒，所以他纔會如此相幫，不求回報。”
陳實如實相告，道：“我與雲程前輩頗有緣分，他的弟子鍾無妄是我故人。我們在白帝天宮相逢，一起前往戊方世界。恰逢戊方世界的劫運死灰復燃，將我們險些葬送。”
大世尊頷首道：“所以你是爲報仇而來，而非奉李天王之命而來。”
陳實搖頭道：“弟子的確是奉李天王之命，探索當年戊方等世界毀滅的真相。我查明真相之後，便想着將真兇繩之以法，也好回去交差。”
大世尊微微一怔，笑道：“李師兄借刀殺人，你定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他。”
他輕輕搖頭，顯然類似的事情碰到過很多次。
得罪了李天王，已經成爲天兵天將們的常見死亡原因。
“但你還是有些隱瞞。”
大世尊道，“你身上有其他東西，阻撓我的因果探索。”
陳實心中凜然，擔心被他察覺到遠在西牛新洲的天機策。
“但你放心，我不至於就動了貪念。”
大世尊走在前面，將一道道裂痕抹平，道，“自在大明王身死道消，也是劫運使然。他轉嫁劫運，害死四個世界無數生命，本以爲逃脫開劫，不曾想遭遇了你，最終還是死在自己的神通之下。我也以爲可以用佛法感化他，化解他的業力，也沒想到變故如此之突然。此乃命數。命裡如此，不可改變。”
陳實跟着他，靜靜地聽着。
大世尊不緊不慢道：“我之所以要力保他，讓他成爲我靈山的明王，其實也有私心，要護着靈山這個道統不滅。世人皆以爲西天無劫，其實並非如此。”
陳實心中微動，他倒是聽說過類似的說法。
據說西天有兩大佛祖，一名接引，一名準提，兩位佛祖早已進入聖境，修爲深不可測，他們的道境合璧，稱作西天極樂世界。在西天之中，佛門中人但凡道境與西天相容，皆可以避開開劫。
西天這些年日漸興旺，便與此有關。
成爲佛門弟子，在極樂世界中合道，雖說自身的大道依附於西天，但因此而得以避開開劫，沒有喪命之虞，比在外面擔驚受怕好了不知多少。
“西天之所以無劫，是因爲兩位佛祖還在西天。”
大世尊道，“西天的底蘊比三清還是差了些。三清離開之後，他們留下的道境依舊可以庇護門人，讓三清境無災無劫，可以避開開劫。但西天則需要兩位佛祖庇護，而且還需諸佛以自身的道境加持極樂世界，才能庇護門人。”
陳實眨眨眼睛，突然道：“兩大佛祖走了？”
大世尊驚訝的看向他，道：“你如何得知兩位佛祖離開了西天？”
陳實剛想說是李天王告訴自己的，但想了想，這個鍋李天王只怕不好背，於是道：“我猜的。”
“你猜的不錯。”
大世尊道，“兩大佛祖的確在上次的元會大劫之後，便離開了西天。我佛門這一代，雖說我是佛祖，但我的權勢並不如兩位佛祖那般強大。我誕生於太清化作老子時期，是在那時修佛得道。在我之前的佛陀稱作古佛，在我之後的佛陀稱作未來佛。古佛以燃燈爲首，未來佛以彌勒爲主，與我分庭抗禮，頗多掣肘。”
陳實思索道：“這豈不是說，西天有過去、未來、現在三位佛祖?”
大世尊頷首道：“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尊大佛菩薩，也各有道場，法力無邊，未必聽我差使。起初，我們各自爲政，應對一場場開劫，倒也無礙。只是越是接近元會大劫，開劫的威力便越強。上一次的元會大劫，我們三家外表還是光鮮，但是三家都險些未能抗下去。”
他也是因此動了降服自在大明王，借他之手，將靈山的劫運轉嫁出去的念頭，免得靈山在元會大劫中覆滅。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自在大明王會死在陳實手中。
陳實詢問道：“兩大佛祖離去，所爲何事？還會回來麼?”
大世尊道：“他們得到一張黑暗海的地理圖，沒多久便離開了。至於是否會在元會大劫之前歸來，誰也不知。如今元會大劫臨近，我們三家不得不爲這場大劫耗盡心機。”
陳實心跳加速，不覺想起夫子留下的那張黑暗海地理圖，道：“兩大佛祖得到的黑暗海地理圖，莫非其中有一座青宮。”
大世尊看過來：“你也知道黑暗海青宮?”
陳實定了定神，道：“我出身金鰲島，得到夫子傳承，對此略知一二。”
大世尊道：“夫子也是離開地仙界，消失無蹤。想來也是尋那座青宮去了。”
說話間，他將所有的外道裂痕抹去，外道氣息也不復存在。
“黑暗海青宮神秘莫測三清，夫子，兩位佛祖，先後都去了那裡。”
大世尊感慨道，“倘若我無事一身輕，也想捨棄一切，就此遠行，探索黑暗海的奧秘。可惜，靈山重擔在肩，使我亦不能四大皆空，有負所學所悟。”
他話鋒一轉，面色肅然道：“陳施主，你借我之手，誅殺歷劫自在大明王。自在大明王罪大惡極，死了也就死了，但我靈山卻有不知多少僧人因此而死，遭到你的連累。施主既然回不了天庭，那便留在靈山好生修行罷。”
陳實心頭一突，知道他想留下自己做和尚，甚至說不定會讓他修煉歷千劫永證自在經，幫靈山轉嫁劫運！
這絕非好事！
“我乾孃后土皇地祇……”
陳實說到這裡，擡眼偷偷觀察大世尊的面目。
大世尊面帶笑容。
“東王公也爲我撐腰。”陳實繼續道。
大世尊依舊是原來的表情。
陳實眼珠子轉動，道：“我得到了夫子的傳承是金鰲島的寶貝疙瘩。”
大世尊還是不爲所動。
陳實左思右想，實在不想在靈山做和尚，於是道：“我可以將歷千劫永證自在經寫下來。”
大世尊道：“那麼，寫下來後我靈山便不留太子了。”
陳實舒了口氣，正色道：“弟子這便去寫！”
大世尊輕輕點頭，陳實匆匆離去。
陳實回到居所，阿難尊者已經備好紙墨筆硯，而後離去。
陳實提筆，沉吟片刻，臉色陰晴不定。
真的要將歷千劫永證自在經完整的寫下來麼？
他猶豫再三，還是將這門功法寫下，喚來阿難尊者，將這門功法交給他。
阿難尊者帶着功法來見如來大世尊，大世尊託着陳實手抄的功法，面色陰晴不定。
“世尊有何疑難？”
阿難尊者剛剛說到這裡，突然如來大世尊掌中的那套功法灰飛煙滅。阿難尊者心中一驚，以爲是陳實動了手腳。如來大世尊嘆了口氣，聲音低沉：“爲了我們這些長生者的性命，何至於累及衆生？談何衆生平等？這功法，不要也罷。”
他捨棄這門玄功，只覺一身輕鬆，道：“若要歷千劫而得大自在，那麼這場元會大劫，我與靈山諸位當共同親歷。若是不能渡過，也不過重歷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