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難尊者望着歷千劫永證自在經的灰燼,心中百味雜陳,對如來大世尊既是欽佩,又有些惶恐不安。
“世尊,西天不止靈山,還有燃燈古佛的靈鷲山,彌勒佛的雪竇山。我們靈山倘若不能保護麾下的菩薩、尊者、羅漢,只怕他們便要去投靈鷲山和雪竇山了!開劫可能尚未來到,靈山便已經滅亡了!”
他頓了頓,道:“如今陳實還未曾走,還來得及,再讓他寫一份歷千劫永證自在經。弟子願意修持此經,爲靈山承擔罵名。”
如來大世尊笑道:“阿難,靈山對於我輩修士之人來說,沒有那麼重要。我對你來說,亦沒有那麼重要。不要執着,且行放下。”
阿難尊者言辭愈發激烈,勸道:“世尊,西天之中雖說目前以你爲尊,但彌勒佛和燃燈佛也是世尊!他們也擁有極大的名望!甚至弟子還聽聞西天中有人與仙庭聯手了,爲的不僅是要借仙庭之力渡過這場元會開劫,同樣也是要藉此機會,把世尊趕下去!世尊若是不能拿出霹靂手段,只恐西天落入他人之手!”
如來大世尊自從毀掉自在經之後,心態便再上一層樓,笑道:“西天對我亦沒有那麼重要。阿難,此事便由它去吧。”
阿難尊者只得稱是。
但他離開之後,便立刻想道:“大世尊可以無視靈山佛門弟子的死活,但我阿難不能無視。既然他不取歷千劫永證自在經,那麼我取!爲了靈山的安危和大世尊的正統,這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我來做!”
他立刻去尋陳實。
鍾無妄辭別老僧,回到自己的居所。
他和老僧一起住在靈山的雁蕩峰上,老僧喜歡住鳥巢,鍾無妄則住在信衆們給老僧修建的大鵬府中。
大概是氣憤自己明明是雕,卻要被當做大鵬的緣故,老僧很少來這座府邸。
鍾無妄來到書房,舒了口氣,立刻奮筆疾書,將陳實推演的歷千劫永證自在經原原本本的撰寫下來。
他過目不忘,同時悟性也是最高的那批人之一,陳實當初將這門功法公佈出來,三人一起推測其中的破綻,鍾無妄便已經將功法記下。
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他也怕自己把功法內容忘記。
這是一門無比強大的功法,是大羅金仙的法門,同時功法即是神通,讓這門神通的威力大得不可思議!
“最關鍵的是,這門功法可以轉嫁劫運啊。”
鍾無妄低聲道,“或許將來,我會需要用到它……”
他的面色陰晴不定,看着歷千劫永證自在經。
過了良久,只聽外面傳來一個聲音,幽幽道:“二牛,你若是修煉此功,我一定也會殺了你。我能殺掉自在大明王,自然也能殺掉你。”
鍾無妄身軀大震,揮袖一拂,門窗洞開,只見陳實不知何時來到大鵬府的院落中,站在書房門外。
鍾無妄沉聲道:“陳實,開劫之中任何人也無法逃脫,我得到這門功法,也只是自保而已,絕不會濫用!”
陳實與他隔窗相望,搖頭道:“二牛,你把持不住。遲早有一天,你會運轉這門功法,施展神通,讓無數人代你去死。”
鍾無妄氣定神閒。
他並不怕陳實。
他這些年在靈山修行,學過諸多高等的佛法,一身本領煉得異常強橫,遠非當年的那個絕望坡弟子所能比。
他掌握了靈山的各種金身、神體,道佛兼修,仙神兼備,當年他或許不如陳實,但經歷了這些年的歷練,
他已經有把握與陳實一戰不落下風!
更何況,老僧就住在府外樹上的鳥巢中,若是動手時自己不敵陳實,老僧一定會出手相助,甚至格殺陳實!
“你錯了陳實,我不會擅動此功!”
鍾無妄沒有呼喚老僧,搖頭道,“這世上不止歷千劫永證自在經可以躲避開劫,還有地寶靈根可以對抗開劫。我在真仙、金仙和太乙金仙境界時,都不會動用此功!”
“然後呢?”
陳實追問道,“倘若你修成大羅金仙,你能保證你不會動用此法?”
鍾無妄沉默片刻,道:“我可能會用,但我會尋找窮兇極惡之徒,對他們使用此法。你知道的,我雖出身絕望坡,但我爲人處世亦有原則,我絕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
陳實搖頭道:“那是之前的你。之前你遇到的誘惑還不足夠大,如今這個誘惑足夠大了。二牛,你對抗不了這種誘惑。你知道的就算你修成歷千劫永證自在,你也會死在我的手中。”
鍾無妄臉色陰晴不定,聲音沙啞道:“陳實,你不要逼我!這裡是靈山!”
陳實道:“我就是在靈山殺了歷劫自在大明王。我能殺他,亦能誅你。二牛,你不要逼我。”
鍾無妄雙手有些顫抖,內心天人交戰,掙扎不休。
陳實靜靜地看着他,沒有作聲。
鍾無妄突然大叫一聲,取出自己抄錄的經書,一把火燒得精光。
他識海生雷,將自己關於歷千劫永證自在經的記憶,悉數湮滅!
鍾無妄雙手撐着膝蓋,險些跪倒下來,呼呼喘着粗
氣,擡頭惡狠狠盯着陳實:“姓陳的,我不是怕你,而是我怕自己真的忍不住!”
陳實露出笑容,上前攙扶他,笑道:“我也知道你將來肯定會忍不住,怕你沉淪變成另一個自在大明王,這纔好言相勸。”
鍾無妄哼了一聲,推開他的手:“不用你假裝討好!”
他直起腰身,面色變得冷峻:“你也抄錄了一份經書,給了大世尊。你焉知大世尊能忍得住?”
陳實笑道:“我不賭人性。”
鍾無妄冷笑道:“但你還是把歷千劫永證自在傳給了大世尊。倘若大世尊觀看這門功法,面對開劫時,他也必然忍不住會嘗試修煉!你敢誅殺大世尊麼?你若是不敢,你便是欺弱怕強的鼠輩!”
陳實微笑道:“大世尊敢修煉我給他的歷千劫永證自在經嗎?”
鍾無妄微微一怔。
此時,阿難尊者也來到了大鵬府外,無意中聽到兩人的對話,不覺停下腳步,側耳聆聽。
陳實的笑聲傳來:“我獻上的經書古卷,即便是自在大明王也看不出破綻。這古卷弄死了自在大明王。大世尊焉知我沒有在送給他的經書中動手腳?”
鍾無妄失聲道:“你敢在交給大世尊的經書中動手腳?”
府外,阿難尊者的額頭冒出冷汗。
陳實笑道:“不敢。但大世尊敢信麼?”
鍾無妄吐出一口濁氣,道:“自在大明王也以爲你不敢做手腳,但他就死了。”
阿難尊者黑着臉,一言不發。
陳實道:“就算我不做手腳,大世尊也不敢信。更何況,我還做了手腳。”
阿難尊者恨不得立刻闖進去,拎着他的脖子,將他提到空中,喝問他臭小子到底是做了手腳還是沒做手腳?
“但你又焉知,當初我在請你們師徒幫忙搜尋這門功法的破綻時,傳給你們的是真正的歷千劫永證自在經?”
陳實笑道,“你又焉知,我那時沒有在這門功法內動手腳?”
府外,菩提神樹上的鳥巢中,正在打坐祭煉陰陽二氣瓶的老僧雲程骨碌一下站起來,雙眼瞪圓,驚疑不定。
府中兩人的對話自然沒有瞞過他,他適才一邊煉寶一邊傾聽,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陳實這句話卻險些讓他炸毛。
陳實又道:“你師父雲程便淡定得很,他不屑於修煉這門功法,一定也早早的就把這門功法忘記了。這一點,便比你高明多了。”
“鄉下來的壞種!”老僧雲程暗罵一句,連忙搜尋識海中關於歷千劫永證自在經的記憶。
他的確也動了將來若是修成大羅,遭逢無法渡過的開劫,便用此功來渡劫的念頭。
陳實這一番話,直接澆滅了他的念頭。
“此子了得,他這個誅仙榜第一的含金量,比我這個誅仙榜第一的含金量,高太多了!”老僧雲程心中暗贊。
陳實的聲音傳來:“更何況,我看這門功法只是下卷,下卷法門是此功的開創者傳給弟子的,他收割弟子而渡過開劫。這位功法主人尚且活着,焉知他不會來收割你?”
阿難尊者聽到這裡,徹底打消逼迫陳實再寫一份歷千劫永證自在經的念頭,轉身離去。
鳥巢中,老僧也將自己關於這門功法的記憶刪得乾乾淨淨,繼續老老實實的祭煉陰陽二氣瓶。
鍾無妄道:“但是你的識海中,還有一份歷千劫永證
自在經。你能保證將來面對開劫時,自己不會修煉?”
“不能。”
陳實搖頭,“但我的合道地在黑暗海中的西牛新洲,可能我沒有開劫。”
鍾無妄默默不語,過了片刻,道:“你可能已經被外道污染了。不對,你絕對被外道污染了!”
陳實哈哈一笑,道:“但凡高手,都在研究外道。大世尊也是如此。倘若靈山無法渡過開劫,說不得大世尊也會借黑暗海的力量對抗開劫呢。二牛,告辭了。”
鍾無妄相送,兩人來到府外。
陳實向樹上的鳥巢拱手道:“道兄,陳某告辭了。”
老僧雲程向下看來,起身還禮,道:“恕我不能前去相送。陳道友,今後我若有陰陽二氣的疑難,還望道友不吝賜教。”
陳實面色肅然道:“道兄放心,陳某理應如此。”
老僧雲程鬆了口氣。
鍾無妄將陳實送出靈山,來到最近的天河渡口。
陳實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二牛,你回去吧,不用相送了。”
鍾無妄詢問道:“李天王要殺你,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你何必迴天庭?”
陳實搖頭道:“黑鍋還在天庭,不得不回去一趟。”
鍾無妄道:“李天王一計不成,會另生一計。你這次躲過去,下次便未必能躲得過。早點離開天庭,纔是自保之道。”
陳實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鍾無妄:“二牛,你飛昇到地仙界的目的,是自保嗎?”
鍾無妄哈哈笑了起來,搖頭道:“真王,說這些幹嘛。我們是仙人,飛昇地仙界當然是追求自由自在。”
陳實笑道:“我也是如此。倘若飛昇之後受困於人,
連性命也無法自保,那麼我還不如回家做我的真王。”
鍾無妄沉默了片刻,澀然道:“陳真王,你還能回去,但我已經回不去了。我在西牛新洲,除了你便只有一個徒弟還算熟悉。西牛新洲,我再也回不去了。”
他轉身離去,聲音從遠處傳來。
“地仙界中,類似我的仙人有很多很多。他們遠離故土,時間太久,他認識的人多已故去。對他們來說故土雖是故土,卻沒有一個熟悉的人。他們也回不去故鄉了。”
他揮了揮手:“就算地仙界的世道再差,我們也要堅持下去,我們也要生存下去!陳真王,將來再會吧!”
陳實向他揮了揮手,登上星槎,踏上返回天庭的道路。
星槎上,他思緒萬千。
他還可以回去,他在西牛新洲的根沒有斷。
在西牛新洲,他有着父母,有着妻子,有着朋友,還有着許許多多相識的人們。
但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仙人,都與鍾無妄一般,再也回不去了。他們漂泊在地仙界中,宛如無根浮萍,寄希望於一個個大勢力的庇護,遭到壓榨與盤剝。
無論仙庭還是天庭,又或者是西天,從未真正的注意到這些人。
他們只是消耗了一批還有一批的消耗品,反正總會有人飛昇上來,替代掉那些報廢的仙人。
他看着星槎外的流光,默默不語。
過了數日星槎來到天庭的天河渡口,陳實跳下星槎,離開渡口,從西天蕩穿過。
西天蕩中,李天王負傷歸來,但是立下了大功,不過他是個勤勞的人,養傷沒多久,便又去西天蕩監軍,看天兵天將操練。
“陳實的元神召來了麼?”每隔一段時間,李天王便要
喚來神將詢問。
“陳實的元神召來了吧?”
他隔三差五便要問一遭,神將也都有些煩了,又不敢發火,只得回道:“天王,還不曾呢。”
每當此時,李天王便有些無精打采,懶洋洋道:“那便繼續搖動招魂幡。”
這日,李天王剛剛問過神將,那神將道:“天王,還不曾呢。”
“那便繼續搖動招魂幡。”李天王無精打采道。
那神將應聲稱是,正欲離去,突然又停下腳步,直勾勾的看向李天王身後。
李天王納悶,回頭看去,如同見了鬼一般,驚駭萬分。
只見陳實穿過西天蕩,向點將臺這邊走來,手中還擎着一炷香,唸唸有詞。
“乾孃,你家太子被人欺負了。”李天王隱約聽到陳實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