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張全蛋，叩見主家、叩見大將軍！”
老張頭只是個匠人，平日見得最大的大人物也不過就是莊園管事。
唐奇對他傳達命令和任務，也都是通過唐三。
此時見到唐奇發話，嚇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拼命磕頭，還渾身發抖，頭都不敢擡。
看那樣子，彷彿是見着了橫行鄉里的惡霸。
唐奇瞪向唐三：“我不是說過要善待他們一家，你就是這麼善待的？！”
“啊？”唐三莫名其妙被罵，十分茫然。
唐奇更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你苛待他們，他怎麼會如此懼怕於我！”
唐三十分委屈：“侯爺，他不過一個匠人，驟然見到您和大將軍這樣的大人物，敬畏也很正常啊！”
老張頭也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主家誤會了，管事對小人一家子都挺好的，小人在這兒吃得好住得好，再沒什麼不滿……”
這也是代溝了，唐奇生在紅旗下，骨子裡就沒有對封建皇權的敬畏，就算面對劉徹也只是入鄉隨俗罷了，根本不會感到畏懼。
反觀張全蛋，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漢朝人，又是屬於四民中第二低賤“工匠”。
平日裡隨便一個府衙的小吏，都能動動手指就捏死他。
更何況現在淪爲莊戶，生殺予奪都憑主家一言而決，按照大漢律法，像他這樣賣身了的僕人工匠，主人是可以憑喜好隨意打殺而不用受處罰。
易地而處，不難理解張全蛋的表現。
對權威的畏懼，已經刻在了這個老人的骨髓裡。
更何況是當朝的大農令和大將軍？
“好了，算我錯怪你，都起來吧！”唐奇也很快反應過來，知道是自己鬧了個烏龍，“老張頭，說說看，最近實驗結果怎麼樣？”
衛青也親切的說：“老人家莫怕，你爲安定候做出八牛犁，那是有利於朝廷的大好事，等陛下知道了，還會賞賜你呢！”
“是是是，謝主家和大將軍看重。”張全蛋扯出一抹討好的笑，“是這樣的……”
再是怯懦的人，一旦說到自己的專業領域，都是滔滔不絕。
張全蛋一開始還挺畏縮，見唐奇和衛青都聽得專心，漸漸的就放鬆下來，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他在賣身之前，原本是十里八鄉最出色的匠人，方圓十幾裡就沒人比他做的農具更好。
可惜後來一時不察被縣裡的小吏盯上，輕輕鬆鬆被整得家破人亡，纔不得不賣身給貴人尋求庇護。
後來莊子被劉徹送給唐奇，莊內又開始大批量製作豆油。
張全蛋因爲製作石磨時熟練的手法和精湛的技巧，很快被唐三看到，急於在主家面前表現的唐三就彙報給了唐奇。
於是纔有了這一出。
唐奇一開始，只是出於心血來潮兌換了八牛犁的圖紙，給張全蛋先做着試試。
沒想到這老傢伙手藝和悟性都不錯，很快就做出來能下田的成品！
這才讓唐奇真正重視起來，許了老張頭一家豐厚的待遇，讓其作爲自己專門的工匠。
唐三之所以能被唐奇看上做府裡的二管事，也是因爲發掘出張全蛋這個人才的原因。
扯得遠了。
總之直到日頭落下，張全蛋還在滔滔不絕的講述八牛犁的神奇。
衛青倒是聽得十分興奮，唐奇這個對八牛犁瞭如指掌的人，差點都快睡過去了。
好在劉徹及時趕到，把他解救下來。
“臣等（小人等）參見陛下！”
“起來！”
劉徹風風火火的闖進來，也不管跪了一地的護衛和嚇得面色慘白的唐三張全蛋，一把抓住唐奇的胳膊：“唐先生，衛青所說可是真的？！”
“的確不假。”唐奇點頭，“後院就有成品和試驗田，陛下可親眼看看。”
“不用看了，先生說的話朕當然相信！”
劉徹喘着粗氣坐下，灌了一盞茶，目光如炬：“衛青的傳信太簡單，那八牛犁具體是個什麼情況，先生能否詳細說來？”
“當然。”唐奇侃侃而談，“此八牛犁，好處大，缺陷也不少。”
“須用八頭牛方能拉動，一犁一日所耕出的田地，非百人以上不可勝任。況且八牛犁工藝繁雜，非一般人所能造。”
缺陷很明顯，不適用於一般的自耕農和小地主家庭。
而且工藝太過繁雜，也不利於推廣。
劉徹瞬間就明白了唐奇的意思：“先生是想將這八牛犁，賣與京兆的世家豪強？”
除了能組織大規模屯田的朝廷外，也只有他們，會把這種能大大提高效率和產量，但也需要人力物力的農具看做寶貝。
唐奇沒有反駁：“沒錯。”
何止京兆，只要消息傳出去，整個大漢的世家豪強都會趨之如騖！
劉徹頓時臉就黑了：“先生可知道，此舉會帶來何等後果？”
甭管是世家還是豪強，對土地的慾望永遠無窮無盡。
要是讓他們大批量買到八牛犁，能夠吃下的土地更加廣闊，那麼民間的圈地行爲就會更加嚴重！
會有大批的百姓田地被強取豪奪，自己和家人淪爲莊戶和奴隸！
“大漢的土地兼併本就嚴重，先生此舉，是不是太欠考量？”劉徹沉聲問道，“莫非爲了百萬錢，就能無視黎民百姓的痛苦嗎！”
衛青低着頭裝木頭。
唐三和張全蛋兩個小老百姓，更是被天子之怒嚇得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面色慘白。
要不是身份太低，可能就要開口求饒了！
唐奇卻鄙夷地撇了撇嘴。
跟誰裝大尾巴狼呢，你個能把世家外戚利用的團團轉的傢伙，會真不明白我什麼意思？
擺黑臉嚇唬誰呢！
“八牛犁賣出去，圈地當然免不了。”唐奇無趣地道，“但要說朝廷沒有辦法，陛下，你這就太不把我的腦子當回事了吧？”
“世家要種田，這沒法制止，可讓他們去哪兒、用什麼人種田，別說陛下你就沒一丁點想法？”
唐奇勾勾嘴角：“陛下難道不覺得，我這八牛犁出來的正是時候，正能助你一箭雙鵰、甚至三雕嗎！”
劉徹不說話，死死盯着唐奇的眼神。
半晌，兩人同時大笑。
“先生啊先生，你是真不給朕面子。”劉徹指着唐奇，笑得直拍大腿，“跟你相處真是無趣，連恐嚇的樂子都享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