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玥兒一挺胸膛,大聲說道:“男子也有怯弱怕血的,就像我爹爹……”
不等小玥兒說完,於大夫便是長吁短嘆,“子良也是個不爭氣的,不爭氣啊。我當初還想着,可把醫術傳給了他……唉……”
“爺爺,你聽我說完。”小玥兒一嘟嘴,於大夫忙是哄着做狀仔細聆聽,“我爹孃都膽小,但我膽子大呀。爺爺你忘了,前兒爹爹拿回了一隻老母雞,本是想親自下廚,煲一鍋雞湯給爺爺和孃親補補身子。但那老母雞兇悍,我爹爹一時不忍下刀,就被它啄了一口,掙脫了去,滿院子追不上。最後是我將那老母雞逮到,按着方便爹爹下刀……”
女兒在,於孔子良抖着手也是咬牙下了刀去,但一見了血頓時手腳發軟。小玥兒叫於孔子良在旁歇息。小丫頭則是扶着老母雞放乾淨了血後利落地拔乾淨了雞毛,趁着於孔子良不注意,還大膽地提起了那沉重的菜刀,好似庖丁解牛,三下五除二就清理乾淨了內臟。等到於孔子良緩過勁兒來,一看老母雞已經被女兒處理好了。
於孔子良詫異問小玥兒怎麼懂得處理雞的內臟。
小玥兒道看奶奶處理過幾次,就記住了。
小玥兒舉了這麼個例子,是想告訴於大夫,“爺爺,我不怕血,膽子大着呢。而且爺爺不也誇過我,說我記性好,學東西快,最主要這一雙手一點也不抖,是雙拿刀下針的好手,但老是緊跟着抱怨,說可惜我不是個男孩兒……爺爺,我不懂,女孩兒怎麼就不比男孩兒了,爲什麼不能學醫呢?您常說女兒學醫碰上一些男患者不方便,但患者男女都有,爺爺時不時不也要不避嫌地爲女患者診治。我就想,醫者本心,這救死扶傷的時候本就可以不顧男女之嫌,也顧不上不是?沒人會說道什麼的。換言之,若是有男大夫專門爲男患者看診,有女大夫專門爲女患者看診,更方便了怕羞之人,豈不更好?”
於大夫聽後一時無話。這時,又從內裡出來了一位年長婦人,是於大夫的老伴。
於大娘似乎聽去了一半小玥兒說道,一拍於大夫肩膀,罵道:“當初我爹就是個老頑固,明明只有我這一個女兒,一面不得已教我醫術,一面還要抱怨我不是個男娃兒。到頭來,你一個外人上門求學,我爹爹看你是塊學醫的好材料,硬要你答應入贅到我家……”
那時候啊,年輕的於大娘長得可也是水靈靈的漂亮,於大夫一見到於大娘,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入贅。但是於大娘沒瞧上他,原本不願意嫁,又不敢明面上反抗父母之命這教條,便是提議叫於大夫現在他們家醫館做學徒,他們倆比試比試,若是半年時間,於大夫能比過了她去,她就嫁給他。之後於大娘牟足了勁跟於大夫比較着看誰學得更好更快。現在說起這事兒來於大娘還有氣。
她真就是比於大夫學得更快更好。可是她爹頑固啊,偷摸地給於大夫開後門,許多小竅門不教給女兒,卻都教給了於大夫。於大夫也是下了苦工,半年時間任憑於大娘動不動就到他面前耀武揚威尋釁擠兌,都不大理會於大娘,一心學好了本領。時間長了,於大娘心裡頭越是有氣,竟是在不知不覺間雙眼盯上了於大夫就移不開,這看不着啊,還想……
半年之約一轉眼就到了,於大娘和於大夫進行了一場公正的比試。考題是一頭難產的母牛,已是遲了半月不得落子,肚子鼓脹得都要垂到地面上。於大娘心想看牛比看人輕鬆,胸有成竹地叫於大夫先看。
於大夫只用眼打量便是皺眉,不解這母牛羊水遲遲不破,若說遲了半月,倒不嚴重,怎的肚子會脹得這麼大呢?
“這母牛一胎該是懷了兩頭。”於大娘不接近母牛便是對於老大夫說道。
於老大夫輕輕點了點頭。“望”這一關算是叫於大娘搶了先機。但於老大夫面上高深一笑,示意二人再仔細看看。
於大娘和於大夫先後貼在牛肚子上聽了聽,二人先後詫異,異口同聲道:“它這一胎懷了三頭!”
於大夫這才重重點了點頭,“聞”這一關兩人都過了。
接下來就到了難點。母牛不通人語。於大娘和於大夫都不能去問母牛感受如何,該是如何查處問題結症所在呢?
這時,二人才是留意到場中還有一人站在於老大夫身側。
於大夫上前探問道:“您可是這母牛的主人?”
“正是。”
……
小二月含笑看着於大娘一打開了話匣子,這陳年舊事就是說個沒完。勝在這故事平淡倒也引人入勝。老人家都嘮叨,他們這些做晚輩的,仔細聽着老人家就覺得安慰,也沒什麼覺得不耐煩的。
這會兒於大娘自個兒卻猛然止住了話頭,笑道:“瞧我,當着幾位客人的面嘮叨了這麼多。”她話只說到此還有一個目的,“玥兒姥姥考考你,你猜那頭母牛究竟是爲什麼遲遲不落子?”
小玥兒低頭心思,小二月等人也都不由跟着猜想答案。
片刻後,向佑率先嚐試道:“那頭母牛可是孕期再度配子,先後同懷了兩胎。前頭的胎兒已經成型,但後頭的胎兒還不足月。若是此時產子,那不成型的胎兒必活不成。可是若強忍不生,早已成型的胎兒卻在腹中越長越大,再遲些,怕是就難以自然降生……”
聽向佑說着,於大夫在一旁輕聲告知於大娘,他已經收了向佑做學徒。
向佑把話說完,忙是衝着於大娘一跪,道:“師孃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於大娘扶着向佑起身,笑道:“你說的沒錯。那頭母牛正是在已經懷子的情況下再度配子。一般情況下,原本已經懷子的母牛是不會再去配子,哪怕配了也不會懷上的。那頭母牛的情況特殊,先懷的一子原本胎位不正,發育遲緩。母牛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懷胎,宮位空置,成功又配得一胎。這牛啊,卻比人生命力旺盛。頭胎在這種情況下按理說會自行隨着糞便脫落出來,不想竟又回到了宮位。母牛一下子孕育三子,三個孩子的發育都較旁個遲緩,但也皆安健。投胎的月份足了,發育也已經健全。”
“這情況下,主人該多加牧草,確保母牛營養充足,日後等三個胎兒都發育健全,母牛便可自然生產。”小玥兒猶豫着說道。
於大娘搖了搖頭,又看向向佑。
向佑道:“後子不知還要幾月成型,母牛的肚子已經脹得貼近地面,怕是再叫三頭小牛繼續呆在腹中,早晚撐破了肚子。哪怕只保得投胎,也不能再坐視不理,該催胎。”
於大娘點了點頭,當初她也是這個主張。
於大夫卻心善,不忍心捨棄那後胎兩子。
二人一時爭執不下。最後叫那位主人做出選擇,是現在催胎保住了那投一胎的小牛,還是再等時日看看。後者或有危險,連母牛都保不住了。
那主人家保守,稍微斟酌後便是同意催胎,保住母牛和一子足矣。
於大娘當即準備了催胎藥物,給母牛服下。不消半個時辰,母牛落了羊水,卻執拗躲在角落不許人接近。看它時不時低頭,艱難地想要舔舐腹身,卻是夠不到,模樣十分痛苦。
“哞——”隨着陣痛加劇,母牛痛呼不斷,卻就是不落子。
又等了片刻,於大夫忍不住了,叫道:“它不願意捨棄弱子,可是強忍着不生。”
於大娘慌了神,“這可怎麼辦喲?”
於大娘想到了開刀,立即徵詢那主人家的同意。
先頭說了那主人家保守,這次卻是死活都不同意。他以爲,開刀風險,形同判了那母牛死刑,而且這不是自然生出來的小牛,大多體弱多病,又吃不到母乳,怕是不久也會夭折。這不等同於全折了嗎?
於大娘心急又耐着性子給這主人家解釋,說他們給人都動過刀的,定能保住了母牛,但眼看着母牛痛苦,若是再等些時候,母牛耗盡了體力,太過虛弱,可就不好了。
事情緊急,於老大夫也已經顧不得現在是要考於大娘和於大夫,本着慈悲心腸,視母牛母子性命跟人同樣重要,提出願意用銀兩同那主人家買下這頭母牛。主人家還在猶豫,覺着那點銀兩若說買下這一頭母牛是足夠的,但還要算上那肚子裡的三頭小牛呢,連道“不夠,不夠。”
也不能說這主人家貪心,頭幾十年,農戶家中都還不比現在富裕,全指着家中有那麼一兩頭牛幹活。誰家若是母牛生了小牛,可都捨不得賣,有錢想買都從別人那買不着。
於老大夫也不是想要買了這頭牛回家幹活,他們家又不是農戶,不用種地的,就是想個法子,說服這主人家,放手讓於大娘和於大夫兩人救治嘛。若是救治不成功,纔是會給些銀兩這主人家做補償。於大夫是沒把話說明白,那主人家也是個死心眼的,不懂於大夫好心周全。
說到底,那時候於大夫也是有些小氣了,提出的銀兩是少了些,不足以打動那主人家。
看那主人家一直不同意,於大娘只能在一旁乾着急。
於大夫卻是偷偷接近了那母牛,一旦母牛察覺,忙是好言安撫。別說,母牛好似在此時通了人性,沒再呵氣頂角阻撓於大夫的靠近。也可能是母牛已經非常虛弱,沒力氣再防着於大夫了。
於大夫輕輕將手放到了母牛的肚子上,一邊巧妙地給母牛按摩順氣壓子,一邊一直安慰着,“你不要怕。快把孩子都生下來,我們頂幫你好生照料着,一個都不叫折了去。你聽話啊,別再忍着了,快生吧……”
“哞——”片刻後,母牛嘶叫一聲,一頭小牛的頭先露了出來。
於大夫一手持續按壓着母牛獨自,另一手幫助接生小牛。三頭小牛一個接着一個,像是止不住的洪水,一下子全都落了出來。要不就說這牛比人生命力旺盛呢。母牛強憋着那好一陣子,這會兒還有着一股力氣。這要是換成人,可就不會這麼順利了。而且三頭小牛很快就都自己炸巴炸巴地站了起來,一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就自個兒尋到了路,都倒在了母牛獨自底下吃奶。
一旁的三人都看呆了。多嚴重個事兒,就被於大夫這麼輕鬆給解決了?
於大夫此時笑道:“同是做母親的,就是牛也知道擔憂自己的孩子。它是不能說話,若是能說,我們早就能知道,它哪怕自己再辛苦,但一個都舍不下。”
主人家樂了,忙是跑到母牛旁邊,一手拍着母牛的腦袋,另一手摸了摸最近的一頭小牛,笑道:“好!好!你辛苦了,回頭我一定多給你採些新鮮的牧草來,讓你吃個夠。”
這時,於大娘留意到一頭小牛隻吃了幾口奶就不動作了,忙是奔上來,一手探上小牛脖頸,叫道:“不好,這頭小牛太小了,是最後從肚子裡滑出來的,也是最虛弱的,還不習慣呼吸,這會兒一口氣憋着上不來……”
於大娘話沒說完,於老大夫一個箭步上前抱起了小牛,竟然嘴對嘴給小牛順氣。可惜,最後那頭小牛還是折了。身子發育太過不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活不下來的。最傷心的,還不是那主人家,而是於老大夫和於大夫。
經此一事,於大娘事後好笑,這兩個大老爺們心思都比她一個女人家還要細膩。但身爲醫者,更見他們慈善心腸。於大娘瞧着於大夫心地至善,總算是答應了同他的婚事。
回憶說完了,於大娘摸了摸小玥兒的頭頂,衝着小玥兒和向佑慈善笑道:“牛兒都能如此頑強,人但存着希望,自己想活,很多時候只要旁人給打上一口氣,他們自個兒就憑着這一口氣能戰勝了病魔。所以說,醫人醫心,是醫術的最上乘。當初那場比試啊,我就是這麼輸給你姥爺的。”
“唉……行吧。明兒開始,玥兒你就跟着這小子一起同我學醫術。”於大夫嘆了口氣,他們於家醫術最主要的秘訣已經在此時叫於大娘教給了小玥兒和向佑,於大娘分明是示意他該拋開成見。看看人家小二月,於大夫在心裡嘆道,有皮老闆這個好榜樣在,可能他當真古板,早該拋下成見,誰說女子不如男?該相信他自個兒的親孫女也比大多數男兒強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