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朱標父子倆沉默的走到了謹身殿,把其他人打發走以後,爺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御案前的臺階上,支着腿默默的看着前方,久久不語。
良久,朱元璋才頹然的說道。
“標兒,以前,你一直勸咱,說不應該亂殺、多殺,可結果呢,你卻還是走到咱這條老路上了!”
朱元璋長長的嘆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
“咱殺人是爲了啥?”
“一是爲了在朝堂立下規矩,讓官員們知曉什麼能幹,什麼不能幹!”
“另一個,便是爲了你!”
“咱是開國皇帝,有開國這個蓋世之功在,這名聲、威望哪怕再差也有個限度。”
“可你不一樣,咱能殺人、株連,你不能,你得休養生息、你得提升國力!”
“結果呢,你勸了咱那麼多,最後你這殺性卻比咱都強了!”
“咱不識字,你卻是從小飽讀詩書,結果你就學了個這?”
聽着朱元璋的抱怨,朱標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往後一靠,就那麼癱在臺階上,手肘支撐着身體,默默的看着前方,幽幽的答道。
“爹,兒子就是因爲讀過書,才猛然間恍然大悟了!”
“原來,咱家現在面對的這些情況,史上那些個王朝其實都面對過啊!”
“可那些王朝,那時候可都滅國了啊!”
也不知道是朱標的聲音太過幽怨,還是朱元璋的心裡素質沒有想象的那麼好。
以至於這會兒朱元璋感覺自己混身發冷,一個寒顫就打出來了。
“標兒啊,你別嚇爹啊!”
“咱這纔剛開國呢,怎麼就想到亡國的事兒上去了?”
朱標聽着自家老爹那略有些顫抖的聲音,半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見識、閱歷、思維等等方面更是天差地別。
所以,同一件事、同一本書,落在不同人眼裡,那看到的東西,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朱標悵然的嘆了口氣,頭都沒回,看似有些無理的隨口說道。
“爹,我知道,你不怎麼想讓伯父摻和這些事兒。”
“那行,您把您最近看重的那個和尚叫過來,然後咱們幾人正兒八經的談一談!”
“正好,我也藉着這個機會給您交個底!”
“不然,您怕是到現在還弄不懂,咱們的局面到底是何等的驚險!”
朱標這話一出,直接把朱元璋給幹沉默了。
朱標在朱元璋這個父皇面前,向來是規矩、孝順的。
偶爾爺倆意見相左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爭論的時候。
可無論怎麼樣,哪怕朱標被他這個當爹的給說得面紅耳赤,對於自己這當爹的也是盡心盡力的。
但今兒個這番話,這氣氛,變了。
變得不再是父子之間的交流了,反倒更像是平素裡他跟胡惟庸坐在一起聊天的模樣。
既有幾分親近,但幾分疏離卻一直都在,若即若離的擺在那兒。
這種感覺,頭一回出現在朱元璋和朱標爺倆身上。
然後,就把朱元璋給嚇着了。
“標兒啊,咱聊聊行,可你這到底咋了?”
“怎麼咱感覺你跟爹離心了呢?”
“平日裡咱爺倆吵吵歸吵吵,可不能把感情淡了啊!”
朱標再次長長嘆了口氣,而後終於扭頭看向了朱元璋。
“爹,以前吧,我總覺着有什麼事兒,咱爺倆好商好量,一起一琢磨着把事兒辦了、辦成了,那就好了!”
“可慢慢的,尤其是這段時間,我琢磨明白了!”
“這大明,真想要蒸蒸日上,這皇帝,咱爺倆想要當好,那就不能當爺倆商量!”
“而得是現任大明洪武皇帝和下一任大明皇帝之間,認認真真冷靜下來談事兒!”
“您之前,一直把這大明當做咱老朱家一家的買賣、一家的家業,可實際上呢?”
“這裡頭,一成是感情,剩下的,全是利益!”
“如果真爲了大明好,爲了咱們爺倆這皇帝能當得順順當當,那以後,商量國事,咱得談利益,而不要去談感情!”
“感情,留着咱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時候說說,就行了!”
朱元璋沉默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家胖兒子到最後給出了這麼一個結果。
可……有道理麼?
太有道理了!
甚至,這道理,他都似乎當了將近二十年皇帝才琢磨明白的。
所以,他看着朱標的眼神,格外的複雜。
良久,久到宋利都已經把道衍叫過來了,朱元璋才輕輕地點點頭。
“嗯,那咱倆就踏踏實實的聊一聊!”
“咱也想聽聽,你這將來的大明皇帝,對於眼下這困局,到底有何高見!”
這話多少是有點陰陽怪氣的意思了。
可朱標卻一臉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不過,他沒急着跟朱元璋說什麼,反而先看着宋利吩咐道。
“宋大監,你安排下,這殿內,除了咱們幾個,其他人外撤十丈遠,禁軍看守!”
“你把茶水飯食什麼的都準備好!”
“咱們今兒個,估計得聊得比較長!”
宋利沒第一時間答應,而是直接看向了朱元璋。
他很清楚,甭管朱標怎麼受寵、怎麼儲君之位穩如泰山。
他宋利,一介刑餘之人,只能依附在朱元璋身上。
蛇叔兩端,從來都不是正道。
朱元璋看到宋利的眼神也沒覺着意外。
宋利要是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怕是早就屍骨無存了。
他朱元璋的暴脾氣,能忍着一個太監在身邊這麼些年,多少還是有些說法的。
不過,朱標的安排,實際上也不是什麼太過僭越之舉,所以朱元璋衝着宋利微微一點頭。
而後宋利這才躬身領命趕緊出去安排去了。
可宋利是跑了,道衍頭皮快炸了啊。
特麼的,怎麼感覺今兒個這是個死局啊。
道衍是個世事通透的,他可太知道知道不該知道的東西會是個什麼下場了。
可如今這局面,怎麼看怎麼像是這兩代皇帝打算密謀大事,而自己成了唯一的外人呢!
這一刻,道衍和尚感覺自己頭頂上怕是已經掛上了一個大大的‘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