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大明人才何其多？
不僅亂世會涌現出大批人才，盛世的人才更多，只是沒有亂世那麼容易冒頭罷了。
看看眼下的大明，這次內閣只有一個名額，而有足足七個人競爭，全是三品的朝廷重臣。
但他錢謙益偏偏能從這七個人裡被皇帝給選中，其原因爲什麼他自己還不清楚嗎？
魏公公這一提醒，錢謙益就明白了緣由，他沒有遲疑：“請魏公公轉告陛下，臣一切都明白。”
魏公公那老臉笑的更開心了：“那奴婢就放心了，接下來的路，錢相您慢慢走。”
錢謙益看着魏公公轉身離開，再看着眼前高大的城門樓，兩側那巍峨的紅牆，這條午門的道，日後他也要經常走了。
正如魏公公所言，接下來的路，他要慢慢走，要走的小心、謹慎。
眼下新黨和舊黨因爲各自的理念、利益等諸多原因正在明爭暗奪着，隨着天下太平了，外敵消弭了，大家又可以愉快的互相攻伐黨同伐異了。
面對接下來的路，錢謙益還有些迷茫，但他很快就恢復了自信。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他錢謙益今年已經四十九，雖然過了年富力強的年紀，但經驗正是最豐富的時候，他這個時候進入內閣，完全可以在大明最核心的地方幹上十幾二十年，給自己的家族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他不可能錯過這個機會！
錢謙益出了午門，就看到幾個小廝已經在這裡等着了，見錢謙益出來，這幾個小廝立刻迎上去：“錢閣老，您的住所已經安排好了。”
錢謙益自然知道天啓朝的規矩，地方官員不提，在京師的百官，無論大小，都由朝廷統一安排住所，一方面是爲了保證大臣們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節省空間來安置更多的東西。
目前不僅僅京師在這麼搞，南直隸那邊汪文言也在提倡這麼做，畢竟相比其他地方的官員可以住在衙門裡，南北直隸身爲大明兩京聚集着太多的大臣，這些大臣人手一座府邸，還要符合其身份地位，佔地方太多了。
如今自己是內閣閣老，錢謙益當然不會另類的要求住別的地方，當朝一品、二品大員們都住在一起，就你另類，那不是找死嗎。
“麻煩幾位了，帶我去吧。”
錢謙益顯得很謙虛，堂堂大明內閣閣老，東閣大學士、太子太師，朝廷一品的大員，他有架子也不可能對着幾個小廝施展，那是丟他的臉，更是丟朝廷的臉。
到了自己的居住地，看着眼前的三層小樓，錢謙益還是很滿意的，畢竟這可是皇帝親自設計的房子，別說一般人，品級不夠你都住不進來。
進了這棟屬於自己的三層小樓，錢謙益看着這裡面已經裝飾好了，各種東西準備齊全，甚至還有兩個僕人正在收拾衛生。
滿意的點了點頭，錢謙益剛要說什麼，就看到自己帶來的管家走了過來：“老爺，有人給您準備了酒宴，爲您接風洗塵。”
“哪位？”錢謙益知道，一般人的酒宴自家管家不可能這麼急匆匆過來。
管家說道：“元城那位。”
直隸大名府元城，那是內閣閣老黃立極的老家，元城那位就是指黃立極；就像說臨清那位是指張好古一樣，許多時候爲了遮掩耳目，不說人命甚至不說官職，只說一個地名，大家也能立刻領會說的是誰。
“元城那位的接風宴，不能不去啊。”錢謙益感慨着。
還沒說完呢，又有小廝進來了：“老爺，有人送請柬來請您赴宴。”
錢謙益看着自己的管家，忽然笑道：“我這一入京，就得到這麼多人的重視，老爺我現在還真是風頭正盛啊。”
說着，錢謙益問道：“誰的帖子？”
管家接過拜帖，神情有些嚴肅：“老爺，是晉江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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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
那是內閣次輔，禮部尚書張瑞圖的老家啊。
眼下一個是新黨核心人物，當朝次輔張瑞圖的請柬。
一個是北方東林黨核心人物，內閣閣老黃立極的請柬。
兩份請柬擺在面前，錢謙益感覺這兩份輕飄飄的請柬在自己手裡沉得如同磚石一樣。
而在錢謙益頭疼到時候，張好古則是輕輕鬆鬆的在赴張國紀和周奎的酒宴。
“元輔，您來了。”
“元輔，您可來了。”
看着無比熱情的張國紀和周奎，張好古打笑道：“二位這是.哥倆好？”
張國紀和周奎互視一眼，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但很快他們又恢復正常，二人拉着張好古入座，殷勤的端茶倒水，知道張好古平常不飲酒，所以特意送上了好茶。
“元輔，您嚐嚐這茶，這玉葉長春可是我從四川那邊好不容易纔弄來的。”張國紀嘿嘿笑着給張好古倒茶。
張好古有些詫異的看着眼前的茶水，茶湯碧青微黃，神似甘露，透明清亮，嗅一嗅茶香濃郁，馨香高爽，這還真是弄到好東西了。
“您嚐嚐？”
張好古輕呷一口，味醇甘鮮，濃郁回甘，滋味鮮爽，細細回味更覺鮮醇，有齒頰留香的感覺，果然不是凡品。
見張好古喜歡，張國紀連忙說道：“這玉葉長春眼下極其稀少，我也是拖了諸多關係才弄來這幾兩，您喜歡，下次我再給您多弄點來。”
周奎也是跟着說道：“元輔，我從南邊給您弄到了一點新茶，不是什麼好東西，您且收下。”
張好古前世是不怎麼懂茶，但在大明浸淫十年，身居高位，這對茶的理解也是越來越深，畢竟什麼好茶他沒喝過。
雖然周奎說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周奎送的茶，不比張國紀送的差，二人這加起來不過七八兩的茶葉，其價值可不是一般的高。
張好古看着眼前的好茶，神情有些古怪，說起來，他這個人還真沒什麼特殊的喜好，平日裡也不過看看古籍，喝喝茶，也就這點愛好，還被下面人給琢磨透了，變着花樣給他送點東西，這讓張好古有些啼笑皆非，他又不會因爲這點東西就高看你一眼，伱有本事有能力，什麼也不送張好古照樣喜歡你，你沒本事沒能力，你就是送來什麼好東西，張好古也不會看得上你。
眼下張國紀和周奎拋去其身份，他們還是直隸的大商人，身價不菲，工廠衆多，因爲這個，張好古才願意來一趟。
將兩個茶罐放一邊，張好古又抿了口茶：“你們找我，是爲了融資的事？”
張國紀點點頭：“元輔啊，眼下京津馳道重新開工，西邊的馳道也在修建，後面還有三條馳道要修，這些都意味着朝廷需要大量的鋼鐵和煤炭。”
“我們哥倆眼下涉及鋼鐵，都建了廠子，可是以我們工廠的產能，無論哪一家，都根本無法滿足馳道的需求，哪怕我們兩家合起來，依舊不夠。”
周奎接過話來：“因此，我們想着聯合開辦工廠，都是賺錢，讓外人賺去還不如我倆賺呢。”
張好古笑道：“以你們的能耐，銀行的貸款還不夠？”
周奎尷尬的笑了笑：“銀行的貸款夠是夠，但是貸款不是得還嘛.”
好傢伙，感情是因爲這個。
看着京津馳道三成多的股票賣了七八百萬兩銀子，這倆人眼紅了，想賺這筆錢，又不願意貸款，所以他們也想上市了。
“所以，你們也想着融資上市？”
迎着張好古的眼神，張國紀和周奎點了點頭：“嗯嗯。”
緩緩頷首，張好古抿了口茶，手指輕敲着桌面，那清脆的聲音彷彿不是敲在桌面上，而是敲在張國紀和周奎心上。
要是張好古這裡不同意，那他們可只能去貸款了，這貸款倒不是貸不出來，他們是單純不想還貸款，但大明銀行的貸款哪怕他們身份不一般也不可能不還啊。
自大明銀行成立之今，還沒有人能欠了大明銀行的錢不還呢。
“你們打算成立一個多大的公司，投多少錢？”張好古問道。
張國紀說道：“元輔，是這樣，我和周奎老弟打算將我們倆的鋼鐵廠合併，然後追加三十萬兩銀子，我和周奎老弟各出十五萬兩。”
張好古笑道：“名字想好了麼？”
周奎說道：“直隸鋼鐵，這名字怎麼樣？”
以直隸命名的鋼鐵廠，張好古感受到這老哥倆的決心了，他倆是真想把這個鋼鐵廠辦好。
既然如此，張好古也不會阻攔這老哥倆：“直隸鋼鐵，可以。”
“你們先做好鋼鐵廠合併的準備，然後把需求告知商務衙門，我呢也給你們提供點幫助，做好融資上市的準備，等消息吧。”
張國紀和周奎聽後笑的臉都快成褶子了，二人連連給張好古倒茶，感謝張好古給他們的這個機會。
戶部商務司崔成秀很快就收到了張國紀和周奎遞交的融資上市申請，申請中標明他們兩家鋼鐵廠將會合並。
作爲目前直隸排的上號的鋼鐵廠，張國紀和周奎的鋼鐵廠聯合起來，那絕對會成爲整個直隸最大的民用鋼鐵廠，直隸鋼鐵股份有限公司，這倆人好大的氣魄啊。
雖然沒理由拒絕，而且鋼鐵廠合併也是好事，但崔成秀本着負責的態度還是請來張國紀和周奎。
“崔侍郎。”
崔成秀笑着請張國紀和周奎坐下：“二位，今天請你們來，不爲別的，就是問一問，你們確實打算好了，鋼鐵廠要合併？”
“這要是真的想好了，商務司會協同戶部幫你們重新選址建廠，保證這直隸最大的民用鋼鐵廠建成，而且會幫你們聯繫禮部，讓大明報多給你們報道一下，但這事決定了，可不容反悔啊。”
張國紀說道：“朝廷的資源，我們自然不會浪費，崔侍郎放心，我們已經決定好了，合併鋼鐵廠。”
周奎補充道：“而且這件事，我們已經和元輔他老人家商議過了，元輔同意了。”
崔成秀點了點頭：“元輔同意了，那我這邊直接批了就是，接下來二位等消息即可，三五日就有消息了。”
離開了商務司衙門，周奎和張國紀互視一眼，周奎笑道：“張老哥，你我一合併，這直隸的鋼鐵廠沒一個能比我們大的，到時候，所有馳道的鐵軌我們直接包了，那錢還不是金山銀海啊！”
張國紀笑道：“何止是馳道？這天下用鋼鐵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們的鋼鐵廠，將來絕對是聚寶盆啊！”
這曾經不對付的哥倆眼下無比高興，他們已經看到了那美好的未來，全直隸最大的鋼鐵廠，軍用民用都可，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崔成秀送走周奎和張國紀後，也是來到張好古這裡彙報情況。
聽着崔成秀的敘述，張好古笑道：“這件事我知道。”
“成秀啊，你覺得，張國紀和周奎聯合成立鋼鐵公司，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崔成秀思索了一番說道：“回元輔，卑職認爲是好事。”
“這倆人一合併，其鋼鐵廠必然是直隸最大的，最專業的鋼鐵廠。”
“這看起來，是對其他民間鋼鐵廠的衝擊，會對整個直隸的鋼鐵行業造成震動，但這鋼鐵廠到底是民用，還是做其他用途，朝廷完全可以掌控，單單這一點，就是其他鋼鐵廠無法比擬的。”
張好古笑道：“沒錯，張國紀和周奎是好財，但好財吝嗇也不是什麼錯啊，他們的鋼鐵廠合併了，無論怎麼說，他們的身份就保證，這鋼鐵廠無法是純民用性質的鋼鐵廠。”
“只要保證其鋼鐵廠的規模、產量、專業度，那他們的鋼鐵廠朝廷隨時可以調用，眼下是生產鐵軌，未來把朝廷的匠師送進去，一個月內就可以轉化爲綜合性的鋼鐵廠，不僅僅生產鐵軌，包括火車車廂，火車頭，蒸汽機輪，乃至火炮等等。”
“這是其他民間鋼鐵廠所沒有的優勢。”
“民間的產業百花齊放，這是好事，朝廷所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都整合起來，制定規範，統一標準，不僅僅是一個行業內部的標準，還要有全行業通用的標準，保證所有行業的產品都能流水線的生產，各行各業的產品可以互相組合，爲大明的發展添磚加瓦。”
說着說着，張好古輕笑了一聲：“眼下啊，做到這些還有些難，但將來，這是朝廷完成工業化所必須的。”
崔成秀默默聽着張好古的描述，他很聰明，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張好古所言的整合各行各業指定統一規範標準的重要性，那是能整合調集整個天下爲之所用的力量，到時候，大明的機器將會碾壓一切敵人。
草原？
遼東？
冢中枯骨而已，目前也就只有西洋值得稍微注意一下了。
兩日後，望朝。
明代的朝會是非常頻繁的，大朝會有每年正旦、冬至的大朝會和皇帝壽辰的萬壽朝會，這些大朝會不僅文武百官都要上朝祝賀，大明的藩國使臣也要來上賀。
而除了大朝，還有朔望朝和常朝。
朔望朝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各舉行一次的朝會，百官會穿公服上朝行禮，而常朝就是每天一次的早朝，偶爾還會有晚朝這種東西。
明朝的朝會多，會偷懶的皇帝也多，除了太祖洪武皇帝精力充沛能天天上朝，其餘的皇帝或多或少都會偷懶，不提嘉靖和萬曆這兩奇葩，當今的天子，天啓皇帝朱由校也是個偷懶高手。
畢竟常朝屁用沒有，百官互相爭吵壓根沒有什麼大事，但凡大事六部和內閣都處理了，因此朱由校直接不上常朝。
而朔望朝，朱由校也是看心情，往往一個月能來參加一次就不錯了，當然，大朝他還是都會參加的。
這一年到頭，朱由校參加的朝會，加起來都不超過十二次。
不比常朝這隻用正五品上的官員參加，朔望朝那可是七品都要參加的。
天還矇矇亮，京師百官就已經準備好上朝了，文武百官，勳貴御史，衆人在午門外早早聚集，按照各自的圈子、文武之別排列。
當百官聚齊後，內閣閣老們也出現了。
張瑞圖、盧象升、黃立極、喬允升坐着馬車來到午門外，隨後走到百官前列。
黃立極左看看，又看看，有些疑惑：“錢相怎麼還沒來？”
喬允升也有些疑惑：“是啊，按理說，今日是錢相第一日上朝，他應該早早就到了纔是，怎麼還沒來呢？”
黃立極看向張瑞圖：“張相，不知元輔他.”
張瑞圖笑道：“元輔一會兒就到。”
正說着，隨着一輛馬車停在午門外，不同於穿着青袍緋袍，繡着仙鶴錦雞，麒麟獅子刺繡圖案的文武官袍，穿着緋色蟒龍袍的張好古自馬車上下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看到張好古出現，還在聊天的百官紛紛行禮：“元輔。”
張好古笑着一一回應，一路走到最前面，看着穿着一品大員那仙鶴緋袍的四人，張好古笑着打招呼：“張相，盧相，黃相，喬相，你們來的夠早啊。”
四人笑着迴應後，張瑞圖捧着玉笏，神情有些怪異：“元輔您來的可是正好啊，我們正在談錢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