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公夫人上下打量朱允炆，緩緩說道：
“二殿下今年十四歲了吧？比熥兒只大一歲，卻足足高了一頭啊！”
開國公夫人接口道，
“二殿下這健壯的體格，至少是熥兒三個重，熥兒太瘦了。”
兩位夫人都話中有話。
朱允炆以爲是誇獎，得意地挺起胸膛。
衛嬤嬤去請的時候，只說寧妃有請，太子妃也在，其他一問三不知，他是懵懵懂懂跟着來的。
呂氏連使眼色，可是他只顧着得意了，沒有看見。
呂氏直接咳嗽幾聲，朱允炆回頭了，看了她一眼，但是沒明白她的意思。
呂氏只好提醒道：
“炆兒，叫你來，是想問問，昨晚你和熥兒吵架了嗎？”
她暗示的十分明顯，是“吵架”！
不是“打架”，
更不是“殺人”。
兩位夫人都直翻白眼，呂氏臉都不要了。
昨晚？
朱允熥？
朱允炆想到了他的雪白的貂裘，
他嶄新的鹿皮靴子，
穿身上還沒捂熱乎，就被朱允熥給毀了，
還有那棕色的嘔吐物，
嘔！
好惡心！
還有摔的那個屁股墩，現在尾巴骨還疼。
他心中怒火升騰，忍不住瞪了朱允熥一眼。
什麼“熥兒”，就是朱三傻！
郭寧妃也跟着問道：
“二殿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要說實話，宮人可都看着呢。”
朱允炆拱手道：
“回稟寧妃娘娘，是三傻……呃，是三弟吐髒了孫兒的新貂裘、新靴子。”
他的心裡咯噔一下，
壞了！
從昨夜開始，就一直這麼叫“三傻”，說順嘴了！
一下子就脫口而出了。
還是當着三傻，呃，朱允熥親戚的面。
畢竟還是個孩子，他緊張起來，說話變得磕磕巴巴，大腦一片空白，
“孫兒，呃，沒控制好情緒，就……拿了錦凳，呃，發了點火，嗯，沒砸着，孫兒……”
“炆兒！”呂氏一聲嬌喝，打斷了兒子，“你，你過分了啊！”
再不打斷，還不知道會招供什麼出來。
呂氏氣的眼前發黑。
這個孽障！
呂氏現在想一巴掌將他煽飛。
怎麼就這麼爽快地承認了呢？
平日的機靈勁呢？
老孃這半天臉都不要了，結果被你一句話整的全白忙活了。
涼國公夫人故作疑惑道：
“二殿下，三傻是哪位？”
“呃，是，呃，沒誰。”朱允炆越發的狼狽。
案子真相大白！
朱允熥說的是實話，朱允炆殺弟未遂。
竟然叫失憶的弟弟“三傻”，他平日裡對弟弟如何，已經不用問了。
衆人一時都啞口無言，
沉默，震耳欲聾！
~
呂氏無力再狡辯。
護不住了！
她只好對兒子道：
“炆兒，給你弟弟賠禮！”
呂氏當然不捨得兒子認錯。
身份越高貴，認錯會越謹慎。
因爲錯一旦認了，就要跟一輩子了。
哪天被人翻出來，就成了攻擊的把柄，也許就成了壓垮高樓的最後一粒沙。
但是形勢比人強，再硬頂下去，郭寧妃也壓不住了。
藍老太君還沒出手呢。
相比今天就寫進歷史，還不如低頭認錯，以後的事情就以後再說吧。
朱允炆已經恢復了平靜，衝朱允熥拱手道：
“三弟，對不起！”
他的眼裡淚花閃動，心裡十分屈辱。
從來都是三傻的錯，都是三傻給他道歉，
今天竟要給三傻道歉，倒反天罡了。
他的心中更加心疼他的貂裘，他的鹿皮靴子
呂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朱允熥：
“這下該消氣了吧？”
呂氏心中的憤恨幾乎到了極限。
看着朱允熥的眼神，只有極度的恨和厭惡。
從來都是她落別人的面子，今天她的面子被人狂踩。
連兒子都要揹負一個錯，
還是揹負一生的錯。
她要爆炸了。
朱允熥怯怯地回道：
“我不小心弄髒了二殿下的衣物，二殿下打死我是應該的，不然我也不敢面對太子妃母親。都是我自作自受。”
一點誠意都沒有的道歉，
我！不！接！受！
~
一句“自作自受”，讓藍老太君的心針扎一般疼，又擦起了老淚。
這麼多人給熥兒撐腰，他都不敢硬氣一下，一味地說是自己錯了。
平時被呂氏收拾的太狠了啊！
乖孫太悽慘了！
母妃不待見，哥哥欺負，
他在東宮過的是什麼生活啊！
郭寧妃耐人尋味地看看呂氏，孩子這麼熟練地自我檢討，看來平時沒少這麼說。
可憐的孩子！
久居後宮，她看過太多的骯髒。
但是將一個孩子整治成這個樣子，簡直就是畜生。
自己也有個孫子，和熥兒年齡相仿，
相比之下，自家孫子就是生活在仙境了。
郭寧妃的眼圈紅了。
兩位國公夫人雙目噴火，盯着呂氏母子，這就是一對惡魔！
臥房的氣氛十分壓抑。
呂氏：
“……”
她當然讀懂了衆人的眼神，那是唾棄，是鄙夷，是聲討。
呂氏要氣瘋了，
老天爺！
一雷劈死本宮吧！
這孩子成精了！
從睡醒就開始折騰，
現在更是一句話捶死我們娘倆！
聽聽，“太子妃母親”，這稱呼前無古人啊！
“不小心”
“應該的”
“不敢面對”
“自作自受”
無不體現一個常年被虐待、被恐嚇、被毆打，嚇得瑟瑟發抖的可憐孩子，
太形象了！
太生動了！
老孃恨不得給他鼓掌。
這孩子被帶壞了！
這是誰教的啊？！
呂氏沒有懷疑朱允熥在演戲，因爲在她面前就是這副膽怯的模樣，也是她想要的模樣。
呂氏痛恨的是，這孩子今天的話太多了！
每一句話都恰好頂着她的肺。
她要撐不住了，
精神已經瀕臨崩潰！
~
朱允炆卻對兄弟的話很滿意，脫口而出：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下次小心點吐！”
每次三傻認錯，他都高高在上，顯示出一點仁慈，這已經成了他們兄弟之間的習慣，
但是習慣害人，
今天，他習慣地給出了仁慈。
話音剛落，他就意識到不妙，不由後悔地看向母親。
衆人紛紛側目。
開國公夫人眼圈紅了，
“熥兒這日子過的，我們都還在呢，就這樣！”
朱允炆無意中透漏的信息，再次印證了朱允熥在東宮的悲慘生活。
兩位夫人則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畢竟不能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
郭寧妃的眼中充滿了失落。
被誇上天的賢良淑德的兒媳婦、知書達理的“嫡長孫”，也就這樣了。
朱允熥沒再說話。
目標順利達成，自己的戲份該結束了。
作爲十三歲的孩子，要學會閉嘴。
~
兒子的這句話，成了壓垮呂氏的最後一根稻草。
怎麼還亂說話呢？
啪！
呂氏氣急敗壞，猛抽了兒子一個耳光。
朱允炆被一巴掌抽倒在地，
半邊臉又疼又麻，嘴裡很鹹。
他以前也被母親打過，但是從沒捱過這麼重的打。母子的樣子也十分嚇人，眼神兇惡，面色慘白，嘴脣在抖。
他一動不動坐在地上，驚恐地看着母親。
他想起了錢嬤嬤的話，好像建議他不要隨便說話。
“鄭嬤嬤！”
“將這個孽障帶回去！”
呂氏衝外面大吼，聲嘶力竭，像個瘋婆子，徹底沒了剛纔的嬌柔摸樣，
院子中的奴僕都驚呆了，
這還是那個高貴的太子妃嗎？
朱允炆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哭，也不敢說話，嘴角流着血跟着鄭嬤嬤走了。
這一巴掌打在朱允炆的臉上，舒服在朱允熥的心上。
昨夜差點被你打死，終於報了仇，
還是你的母妃親手打的。
朱允熥通體舒爽！
如飲純釀！
~
呂氏氣的身子發抖，呼哧呼哧大口喘息，心臟像被猛抓了一把，十分難受。
她擡頭看着朱允熥，眼神瘋狂，充滿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