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似乎是徵兆着不祥,一陣烏鴉成羣結隊的,肅肅地發出嘶啞的鳴叫聲在靖南城的上空飛舞着,這些烏鴉一部分飛進城內,散落在樹枝上。這些烏鴉,雖然感受不到什麼是“亡國之氣”,但是和往日相比仍然顯得有些驚疑不定的,時而落下時而又起飛,飛起來又落下,這樣不斷的重複着,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爲烏鴉通靈,而是因爲地上的喧譁讓它們無法安靜下來。
逃兵!
王朝的末日,許多人都在逃,不僅僅只有普通的士兵,士兵們爲了自己能夠活命,會在戰場上逃跑。而在後方,那些曾經享盡人間富貴的達官顯貴們,倒也不見得會與國同休,他們同樣也在逃。
只不過與普通的兵丁不同,他們在逃跑的時候,往往會有很多想法。也會做許多準備。他們不會倉皇的說逃就逃,對於他們來說,即使是要逃,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畢竟,他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人,況且也是家大業大的,即便是逃難,那也比普通人要複雜些。
明軍距離靖南城越來越近了,甚至不時的有消息傳來——明軍的探馬出現在城門外。一時間,靖南城中的軍民百姓們,無不是驚魂不定的等待着,等待着皇上下旨離開靖南,逃了這麼多年,他們只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就別指往什麼主子把明軍攆走了,這個時候,想保命,還要是往南逃。
不過有消息說,主子已經決定與靖南共存亡了,大清國絕不再像過去那樣灰溜溜的南逃,這樣逃下去總不是個法子。
開初,不少人還不信這個信兒,畢竟,他們不覺得皇上主子會這麼“心狠”,逃了這麼多年,居然今個兒在這裡充起了爺們來了,這該不是腦袋讓驢給踢了吧!
儘管這是大不敬。可面對生死,大傢伙倒也沒有那麼多的顧忌。
當然,更多的人則暗自祈禱着,指不定,這是皇上主子故意虛張聲勢,爲的是激勵前線的將士拼命。
可是過了沒多少天,就傳來了消息,滿街的流言蜚語,到處哄傳王化行要帶着皇太子逃奔南方,皇上主子要與大清國共存亡了!
於是人們紛紛開始逃難了,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再等了,皇上主子是鐵了心腸要死在這了,他麼的誰想跟他一起死?但凡有條活路,誰他媽不想活下來?
軍民百姓在爲將來作準備,開始悄悄逃出城外,同樣的,對於達官顯貴們來說,他們同樣也在爲將來作起了準備。
納蘭宅內上上下下同樣也是惶惶不安,此時納蘭明珠將兒子們聚在一起商議辦法。作爲長子的納蘭揆敘首先想到的是逃。
“阿瑪,明軍就要殺進城了,事不宜遲,能走的全都走,先逃出靖南城再說!”
納蘭明珠搖搖頭說道:
“家裡這麼一大攤子,即使是要走,也得收拾一下,畢竟等咱們離開了這裡,到時候可就要坐吃山空了,家裡的銀子東西不帶着,難不成將來要做吃山空不成?”
“阿瑪,您放心吧!咱們現在儘可能的帶着東西,人在什麼都在,人不在了,就是有銀子,恐怕什麼也都沒有了,爹,現如今,關鍵是要保住命,東西多了,反倒不一定方便。”
納蘭揆方看着阿瑪又說道。
“孩兒之前已經命人以您的名義給波斯的宰相去了封信,您與他關係頗佳,相信到時候,只要咱們到了他們那,至少不會有性命之危。”
納蘭明珠點點頭。
“還是揆方考慮的細緻,這樣的話,這一路上倒也能輕鬆一些了。”
前些年與波斯官員往來中,納蘭明珠倒是與他們的宰相以及官員結下了一些交情,現在這些交情倒也能派上一些用場,或許遊說他們放旗人入境避難不現實,但是納蘭家去避難,肯定沒有什麼問題,畢竟,當年他也故意施了一些人情在那些人的身上。
“阿瑪,千萬別這麼說,波斯人性情暴虐,全無信義,即便是當初他欠您的情,現在也不一定會還這個情,阿瑪,咱們不能把全部家當都押在他們身上。”
納蘭揆方又一次提醒道,作爲次子的他,比大哥更精明一些,儘管他提前就與波斯人那邊打了招呼,但他也知道,那些人根本就靠不住。所以他纔會畢竟父親早做打算。
“萬一他們將來要是見明人勢大,把咱們給賣了,那可就全完了。” Wωω¸TTκan¸¢Ο
“小弟說的對,波斯人肯定靠不住,咱們先到那裡躲一陣子,然後肯定是要離開的,不過,這離開波斯後,到那裡去,總是要好好考慮一下。”
“還是周國吧,吳家那邊對漢人一直都有優先,咱們和漢人的模樣差不多,冒充漢人,總能活下來的。”
“不一定,現在不知多少人想往那邊去,去的人多了,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懷疑!”
看着兒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着將來,納蘭明珠又說道。
“留在波斯對咱們來說確實是風險太大了。”
納蘭明珠點點頭,然後說道。
“不過,剛纔你們說,到周國,也是有風險的,畢竟,咱們納蘭家,在各國是排得上號的,普通百姓可以託庇於周國,可是咱們往那裡一去,指不定人剛到地方,那邊就有人認出阿瑪來了。”
逃往周國!
現在的大清國,不知多少人早就把吳周視爲逃命的去處,畢竟天下這麼大,似乎只有吳周纔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其它的諸夏,指不定這邊他們剛逃過去,那邊人家手裡的刀子就朝他們的腦袋砍了過去,到諸夏是自尋死路。
說了一圈兒,似乎也只有在周國能夠尋得一條活路。
“阿瑪,去那裡不重要!”
納蘭揆方看着阿瑪認真的說道。
“現在沒工夫說這些話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收拾東西,除了銀子之外,還要多帶衣裳,多帶吃的,畢竟,這一路幾千裡,光有銀子是不行的!”
現在可不是在那裡慢吞吞的商量這些事情的時候了。在商量,恐怕明軍就打到城下,到時候成門一關,大家夥兒可就全都困在這裡了。
“對、對,小弟說的對,不僅是銀子,這一路幾千裡,想要逃過去,吃的比銀子還重要,這事可得辦好了,要不然,人餓死了,可就全完了。”
看着小弟,納蘭揆敘又補充道。
“不過,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是不假,但是還得有人手護衛,要不然萬一碰着土匪強盜的話,指不定會賠上性命。”
思索片刻,納蘭揆敘又說道。
“阿瑪,孩兒在步兵衙門裡倒也有幾個交好弟兄,要不然,讓他們與咱們一起離開,要不然,只憑家裡的包衣,指定是不行的。”
納蘭揆敘在步兵衙門裡當差,手下領着一營兵,對於兒子的這個建議,明珠當然不會拒絕,他略微點下頭,然後說道。
“對,拉上他們,有一營兵護着咱們,這兵荒馬亂的一路往南,也放心一些,到是糧食……”
沉思片刻,納蘭明珠說道。
“揆方,你拿我的帖子到糧庫裡去取糧食,就說是宮裡頭要的,反正,明軍攻城,頂多也就是兩三天的功夫,再多的糧食,最後也是便宜他們,要不然肯定也是主子下旨,一把火燒掉……”
提到主子的時候,納蘭明珠的心思一沉,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知道,這個時候他與兒子們商量這些事情,肯定是大逆不道,這天下那有主子準備殉國,當奴才的逃離的道理。
可是,納蘭明珠卻不想把性命丟在靖南,他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與主子的死活,他並不在乎,或者說他現在連自己都顧不得了,又怎麼能顧得上主子呢?
“還有件事兒,我非辦完才能走!”
突然,納蘭明珠看着兒子們說道。
“阿瑪,您說吧,孩兒去辦!”
兒子的回答,讓納蘭明珠搖搖頭,然後說道。
“這件事,不能交給你們去辦,必須要爲父的親自去辦,畢竟……”
想到那位結拜兄弟,納蘭明珠說道。
“我欠我那位兄弟的太多了,即使是要走,不告訴別人,也得和他知會一聲,畢竟,畢竟……哎……”
想着這些年的交情,納蘭明珠長嘆口氣,最後又擺擺手說道。
“好了,你們去忙活着吧……”
在兒子們去忙活着的時候,納蘭明珠,只是默默的坐在那裡,他的神情顯得有些複雜,他這麼一個旗人要逃了,可是王化行那樣的漢人,卻要護着太子往南,他護着的是什麼?
是大清國往後的一線生機啊!
哎。
自己終究還是不如王化行啊!
想到這些年,大家對漢臣的不信任,納蘭明珠搖頭長嘆道。
“到最後,逃的、降的,可都是滿臣蒙臣啊……”
如此一聲長嘆後,納蘭明珠便沉默了下來。
院子裡,包衣奴才們正在那裡收拾着行李,整個院子裡都是亂蓬蓬的,成箱的行李,被不斷的擡到車上。
置身於院中,納蘭明珠擡頭看着樹梢的烏鴉,他的臉上盡是一副愁容,作爲皇上的心腹奴才,他知道皇上的打算,也知道大清國的將來,所以臉色纔會如此的難看。
“阿瑪,真的要去嗎?”
納蘭揆敘看着阿瑪問道,他知道阿瑪要去見誰,現在去見他,豈不是要把大家都打算給說出來。
“總是要見一見的,要是不見他,恐怕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納蘭明珠昂嘆了口氣,然後對兒子吩咐道。
“備車。”
約莫半個小時後,納蘭明珠到了王化行的府裡,在書房中,他看到了正在看的書的結拜兄弟。
兩個人就這麼看着彼此,誰都沒有說話。在僕人上茶之後,明珠默默地喝着茶。而王化行者在那裡靜靜地看着書。
就這樣沉默良久,王化行將手中的書看完後,他才把書放在桌上,然後看着納蘭明珠問道。
“明珠。現在過來肯定是已經想好了吧。”
納蘭明珠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我是不可能再隨軍了,畢竟這行軍打仗,我本身就是外行,肯定幫不上你的忙。”
儘管納蘭明珠並沒有直接道出他的想法,但是王化行還是從他的拒絕中明白了這個結拜兄弟的想法。
“既然二哥已經決定了。那就依着二哥的主意吧。”
王化行點了點頭,然後看着他問道。
“現在的局勢也就是這樣了,大家都知道。怎麼說呢?反正保不住的東西,再怎麼搞也是沒轍。其他的也就是盡人力,聽天命。我這邊兒你就不要再考慮了。倒是二哥那邊。您想過沒有,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聽着王化行的關心,納蘭明珠一陣既感動,他頗爲感動的看着王化行說道。
“家裡前些年還有些積蓄,至於將來走一步就算一步吧!”
西域可是不比中原,即便是想撈銀子也沒轍。儘管這些年深得皇上信任,千方百計地搜刮錢財,也不過只有那麼一點積蓄罷了。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沒有多少積蓄,但也勉強能夠過上一輩子。
“那,二哥你得考慮好了,這出門在外,到時候一切全都得靠銀子,要是沒有個升級,只是坐吃山空的話,到時候那日子過的恐怕不寬鬆啊。”
看着納蘭明珠,王化行又說道。
“甚至到時候即便是想吃飯都不一定能吃飽。”
“哎,這些道理我都懂,可即便是這樣,那也沒轍啊。畢竟就那麼一點家業!”
納蘭明珠搖頭長嘆道。
“就這麼着吧。將來,將來,誰知道呢?往後的日子省吃儉用一些,總好過把命給丟了吧,你說是不是老三?”
王化行並沒有立即說話兒,只是默默的看着納蘭明珠,在這一瞬間,他想到了當年他們在西安認識時的模樣。那時候大家都是同樣的落魄。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之後,又回到了原點。
儘管他的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要對這個結拜兄長說。可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地從抽屜中取出了一個盒子,然後對納蘭明珠說道。
“這些年我也沒有什麼積蓄,這點東西二哥你務必收起來,畢竟將來我也沒有什麼地方能用着這些東西的。”
看着王化行拿出來的盒子,納蘭明珠連連擺手說道。
“怎麼能成?這不成,你以後難道就用不着了?看你說的話,將來會怎麼樣我不知道,可你手邊兒能有些銀子,將來總能派上些用場,畢竟,畢竟……”
情急之下,納蘭明珠有些慌不擇言地說道。
“大清國可是真沒指望了,難不成你真準備到山溝裡過上一輩子嗎?”
納蘭明珠的話讓王化行看着他。最後只是搖頭苦笑道。
“二哥,你知道的,這是皇命,咱們這些當大臣的也就只有聽旨了。”
他的語氣中盡是滿腔的無奈,似乎,對於這一切,他同樣也是抗拒的,只不過他並沒有抗拒的勇氣。
“既然這樣,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納蘭明珠看着王化行。語氣極爲認真的說道。
“你即便是不爲自己,也要爲幾個侄子着想,不是,難不成你真準備讓他們和你一起爲大清國去死嗎?”
現在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看起來就是這麼的荒誕。原本應該爲大清國盡忠的旗人,居然在這裡但說着一個漢人,不要爲大清國去死。
“我知道你們漢人總講究一個什麼報君恩,可是,前年你爲大清國立下的汗馬功勞又怎麼樣?好聽是怎麼對你的,就你的功勞,即便是封個王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到最後你又是什麼下場?在現在到了這個地步,又想起你來了。”
納蘭明珠看着自己的這個結拜兄弟,語重心長的說道。
“即便是你帶着太子,領着大軍到了南方。爲大清國在打下一片基業。到時候,四個大字功高蓋主,你的腦袋還是保不住。”
隨後,納蘭明珠又說道。
“而且一切順利還好說,要是不順利的話。指不定到時候又有人會拿你是漢人得事在那裡說事兒。別的不說,只要別人一說你是漢人,肯定就能把所有的罪名都往你的身上推。你以爲是莫須有的罪名嗎?那些罪名往你身上一推。就能把你推出去平息民憤,就能用你的腦袋去安撫軍心。替罪羊我當過,難不成你還想去當這個替罪羊嗎?”
納蘭明珠看着王化行,盡是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不希望自己的這個結拜兄弟自己走上那條絕路,所以纔會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來。
“二哥……”
看着納蘭明珠,有些激動的王化行,一時間有些激動地說不出話來。有些話他並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他知道那些話不應該說。是,如果現在不說的話,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去說這些話。良久之後他才說到。
“二哥啊,其實,其實……”
他長嘆了口氣,看着納蘭明珠說道。
“其實,小弟有些話要對二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