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李是死路一條,降明亦是一條死路。
面對這樣的兩難,吳三桂盡是一副愁眉不展狀,他的雙眼死死的盯着李亭白,這李亭白果然是個禍害,三言兩語便讓吳某心神大亂!
吳三桂之所以心神大亂,無非就是因爲私心。
但凡是人,都有各自的私心,而吳三桂的私心非常簡單,就是要保住吳家的榮華富貴,至於其它的,什麼明,什麼清,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這同樣也是遼東將門的共同點。
明朝的滅亡使吳三桂失去倚靠,爲了尋找新主,此後,吳三桂在各種政治勢力間進行投機。面對李闖的招降他也曾一度有投降李自成的念頭。而在答應與李自成議和,爲防李自成有詐,又私下以黃河南北分治爲條件向多爾袞求助。
如此種種投機,再到後來乞師擊李,打的是“復君父之仇”的旗號。清軍入關後,吳三桂漸漸也放棄了擁立明太子的主張。從當年的對南京政權表示:“不忍一矢相加遺”,一路西征李自成。可很快他再也不提什麼“復君父之仇”,而是望風轉舵,稱崇禎帝爲“故主”,反覆表白自己“矢忠新朝”了。
之所以如此,爲的正是吳家的榮華富貴,從漢中到四川,再到雲南,這一路上,他爲滿清立下了汗馬功勞,十幾年來,儘管爲滿清南征北戰,但吳三桂得到的回報也是豐厚的,清朝對他由原先的控制使用改爲放手使用。如此纔有了他成爲雲貴事實上的統治者。
對於已經當慣了土皇帝的吳三桂來說,他的夢想是能像沐家一樣鎮守一地,而不是做個朝臣或者什麼清貴勳臣。也正因如此,即便是在選擇降李之後,他壓根就沒想過領兵出滇,他所思所想的仍然是維持着西南的這一方小天地。待到時局分明時,再擇明主而投。
可即然他吳三桂能暗謀自保,待到明主出。那麼李國英又豈會某爲他人驅使,還有洪承疇又豈是輕予之人?
或許,他們三人在這個時候,會抱團取暖,聯通一氣,以保住各自的性命。但待價而沽纔是他們彼此之間真正的想法。
若是如此,即便是降了李楚,又有何用?
那李楚今日之勢不過只是虛張聲勢圖有其表罷了!
若是如此,那李楚又豈能長久?至於天下的英主又會是誰?是朱明?還是朱淮?至於李晉,吳三桂壓根連想都沒想過,但吳三桂知道,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容他吳三桂把持十數萬人馬割據西南的。
“那……”
良久之後,吳三桂盯着李亭白反問道。
“以先生之見,三桂現在應該如何?”
見吳三桂在思索良久之後,再次發問,李亭白便知道他已經想通了其中的關鍵,於是便直截了當的說道。
“將軍以爲天下之大,可有容得下將軍的地方?”
李亭白的反問,讓吳三桂神情一黯,儘管他一直用“借兵”來掩飾所作所爲,可是後來的“矢忠新朝”,早就表明了一切,他“借兵”不是爲了“報君父仇”,而是爲了吳家以及遼東將門的榮華富貴。
儘管在西征闖賊的一路上,他不遺餘力地去對闖賊、西賊行以斬盡殺絕。但是與尚可喜等人同動輒屠城不同,他卻很少命令下屬屠城。可即便是如此,他知道,天下人不會忘記,如果沒有他吳三桂“借兵乞師”,就不會有滿清入關後的屠殺。
他吳三桂確實沒有屠過幾座城,可天下人的死,總和他脫不開關係。
大明朝容不下他,新朝同樣也有可能拿他吳三桂的腦袋去平息天下的怒火!這天下,恐怕還真沒有能容得他的地方。
“無論如何,吳某都不可能有束手待斃的!”
擡起頭,盯着李亭白,吳三桂的眉頭緊鎖。心知自己天下之大已經再無吳家立足之地的他,在感嘆着造化弄人的時候,同樣也好奇着眼前這人的身份。
“李先生,本將軍到是好奇你到底是何人?”
這李亭白到底是何人?
他當初爲何策動緬人襲殺朝廷,又爲何來到昆明投奔他平西大將軍?
“我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將軍怎麼辦?”
坐到那石凳上,李亭白看着盤中的人頭,儘管血腥味很是嗆人,但是他卻像是沒有聞到似的,緩聲說道。
“將軍是不會束手就擒,那若是李某給將軍指條活路,不知將軍是否願意?”
活路?
眉頭猛然一跳,吳三桂急聲說道。
“還請先生明示。”
“把雲貴交還於沐家!”
這句話落到吳三桂的耳中,儘管讓他震驚不已,但他仍然冷靜的問道。
“交給沐家後呢?難道,如此吳某人便能得一條活路?”
沐家?
沐家能容得下他吳三桂?
對於原本曾一心想要把吳家變成大清國的“沐家”的吳三桂,在心裡權衡片刻,他與沐家並沒有直接的恩怨,即便是有,那也是各爲其主,若是……即便是沐家能容得下他吳三桂,又豈能保得了他?
沐家現在也不過只是仰人鼻息,靠着朱淮的支持,才於定南勉強立足,如此,又怎麼可能保得住他吳三桂,況且,他又豈願意爲沐家的家臣?
“沐天波保不住吳某,而且,若是吳某把雲南歸還沐家,三桂麾下十數萬將士又該如何?難道也拱手讓予沐家。”
儘管那十餘萬人馬之中,只有區區數萬人是他於遼東帶出的人馬,其它人大都是他一徵征討中招降的明軍,可深知兵馬纔是根本的他,又豈會交出兵權?
“將軍,李某在來昆明後曾聽說,將軍將意穿越山林入緬,不知可有此事?”
李亭白並沒有回答吳三桂的反問,而只是問道另一件事,當初吳三桂曾準備入緬奪取永曆朝廷一事。
“確有此事,”
吳三桂倒也沒有隱瞞,甚至也沒有加以掩飾。
“那麼,既然當初將軍能夠領兵穿越無人山林入緬征討,那麼爲何不能……”
說話的時候,李亭白用手指沾着盛着愛星阿腦袋的盤中的血水,在石几上劃了一個簡單的地圖,一邊畫圖,一邊說道。
“若是出昆明,經大理沿茶馬道,一路北去,過麗江,入察隅,再由此入天竺,此地當下的正處於內亂之中,其國內紛爭不斷。以將軍領兵之能,必可於此地立足,並打出一番天地,若能如此,又何愁生路難尋?”
這是生路嗎?
儘管李亭白麪上帶着笑,可是他的心底卻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生路,當然也談不上死路。
這條路,既可生,也可死。
就看吳三桂能不能死中求活了。
在李亭白的話聲落下時,吳三桂並沒有說話,他的眼睛盯着那用愛星阿的血繪出的那條“生路”,這是生路嗎?
這根本就是一條血路!
現在這條路是用愛星阿的血畫出來的,可如此他領着麾下的十幾萬人馬走上這條路的話,那麼,將來這條路上流的就是他吳三桂麾下兵卒的血。
這就是他李亭白給出的生活!
“哈哈……”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一陣大笑之後,吳三桂猛然起身,他的雙眼盯着李亭白,然後沉聲說道。
“看來,這便是淮王爲吳某準備的生路吧!”
如果沒有李亭白的這個建議,吳三桂還不敢相信,這人是淮王的人,但是有了他的這個建議,吳三桂便清楚了對方的身份,在整個大明,除了那位淮王,沒有人會把生路投向萬里之外的天竺,更不會有人知道,雲南與天竺相隔不遠。
“淮王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盤,吳某若是領兵離開雲貴,沐家自然可能乘虛而入,如此一來,非但長沙洪亨九會腹背受敵,就是四川的李國英同樣也是如此,即便是他們有心派兵助李楚篡位,恐怕也不敢輕舉妄動,既然淮王能於吳某身邊下這步棋,那麼洪亨九身邊恐怕也有淮王的人吧!”
說出這句話後,吳三桂只覺得後背猛然一涼,他看着李亭白,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一個字眼“死士”,如果此人是“死士”的話,那麼他吳三桂恐怕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若是洪承疇身邊也有這樣的“死士”,恐怕洪中堂那裡也是凶多吉少了!
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的吳三桂盯着李亭白,餘光看着愛星阿的腦袋,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也許,他隨時都有可能變成另一個愛星阿!
“洪承疇必死!”
李亭白的話聲不大,但卻很果斷。
“爲何要留吳某人一條活路?”
吳三桂有些詫異的反問道,既然洪中堂必死,可,爲什麼要放他吳三桂一馬?
不過,李亭白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面對李亭白的沉默,心知對方不過只是執行者的吳三桂又問道。
“若,若是吳某不願遠走天竺呢?”
吳三桂的回答,讓李亭白微微一笑,他看着還在那裡強撐着的吳三桂,片刻後,脣角略微一揚,然後反問道。
“你有選擇嗎?況且,以將軍秉性而言,又豈會坐以待斃?將軍以爲,這天下又給你留了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