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2章 曼荼羅體系
火箭引擎關閉時，飛機也開始下降到雲層下——坤甸到了。這麼有破壞力的高超音速，只適合在大海和無人區使用。要是用火箭接近坤甸空域，蘭芳航空收到的索賠單就會有一間屋子那麼多。
降落到雲層下，坤甸城也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
從高空往下看，很難不注意到坤甸城的位置。在綠色的雨林和藍色大海的交界線上，有密集的摩天大樓突兀地拔地而起，閃閃發光。
這摩天大樓羣和南直隸的大都會比起來也不遑多讓，至少在平均高度上已經達標了。而且因爲不用考慮和紫金山的高度對比，也不需要配合老城區的視覺觀感，這裡的摩天大樓尤其高大而挺拔，其中有幾座甚至可以競爭世界高樓排名的前幾位。
但和商洛之前所見的所有城市都不一樣的是——
“原來坤甸沒有郊區的嗎？”
這讓他相當意外。之前他所見到的所有城市，哪怕是君士坦丁堡這樣不正常的城市，實際上都有從郊區到城區的過渡。但坤甸完全沒有郊區，摩天大樓組成的水泥森林，和外部的熱帶雨林只隔着一道城牆。
巨大的城牆不止隔絕了城市與雨林，還隔絕了城市與外海：這城牆一直延伸到海面上，把坤甸的近海連同坤甸的海港一起圈了起來。
【這城市有點故事啊.這說明坤甸這座城市完全不是自然生長出來的，而是基於特定的需求才營建起來的。嗯不過結合當地的情況，似乎就很好理解了。你知道‘曼荼羅體系’嗎？】
“啊我知道，東南亞文化圈的一種政治模型是吧？”
【對。曼荼羅體系所建立的，是一種不依靠行政，也不依靠封建契約，而是依靠‘儀式’來結成的鬆散政權。雖然統治很鬆散，但在島嶼星羅棋佈，雨林叢生的東南亞，只有這種方式可以聯繫起本就鬆散的諸多定居點，其他的治理方式從成本來說就不合適。而曼荼羅體系的標誌性特徵，就是這樣巨大的‘港市都會’。
【曼荼羅體系會自然在王都附近形成一個突兀地大城市。這個大城市並非由農業人口和郊區來支撐，而是憑空塑造出一整個脫離生產的大城市。暹羅歷史上存在的阿瑜陀耶王朝，其名稱‘阿瑜陀耶’就是暹羅語‘大城’的意思。吳哥窟所在的‘吳哥’，同樣也是高棉語‘大城市’的意思。】
“原來蘭芳公司在南洋搞的是這一套嗎？”
【我覺得這非常恰當。你看啊——曼荼羅體系爲什麼需要這麼一套模型呢？因爲處在曼荼羅中心的國王，要以奉祀神明的名義來從各個次級中心收集資源。只有這樣，合法性才能夠構建。蘭芳公司在南洋做的事，其實和過去那些曼荼羅國家沒有區別。過去那些曼荼羅國家要供奉天神，蘭芳要供奉的震旦也是天神不是嗎？那蘭芳依照同樣的規則來建立一座‘供奉震旦’的巨大城市，這也是很合理的。】
“不但合理，而且效率很高是吧我倒是想要採訪一下國姓本人。畢竟在南洋建立起這套體系的鄭家，他們一定是有自己的長遠規劃。”
【你問他們這個做什麼？】
“因爲，要收攤子了啊。”
寧和號在坤甸降落了。
商洛再一次感受到了“曼荼羅體系”對坤甸城建的影響。明明地方那麼大，但坤甸的機場卻還是海上機場，是填海造陸填出來的。放着城牆外面那麼大片的未開發土地不用，坤甸就是要在海上填出來這麼一座機場。
沿着長長的海橋，鄭世傑來迎接他們的車隊一路往坤甸城內開着。商洛和鄭世傑坐着一輛，和其他人分開坐。
兩側是淡藍色的淺海，集裝箱貨輪從海橋下方開過，開往近在咫尺的坤甸港，去那些數不清的龍門吊下面排隊。而港區以外的都市，都保留了臨海的金色沙灘。畿內的冬季是坤甸的旅遊旺季，來自兩京一十三省的遊客可以在這裡享受赤道的陽光。
這裡的“赤道的陽光”不是形容詞，是精準地描述。因爲赤道紀念碑就在城裡，赤道穿城而過。太陽一年四季都在頭頂直射，氣溫在“最低”的時候，通常也不低於25℃。最高氣溫通常也穩定在30℃左右，很少出現三十度以上的酷暑，不用擔心中暑。
一年四季都有金色沙灘，一年四季也都要開空調。一年四季的氣溫都差不多，一年四季都可以穿夏裝而無需準備冬裝。
“這地方還真不錯嘿。”商洛看着外面的沙灘。那遠處的沙灘上，聯排的陽傘和躺椅上已經幾乎滿員了，這裡生意確實不錯。
“當然。”鄭世傑無不驕傲地說道，“我很自豪能爲國人提供高質量的旅遊服務，和其他各種需求。蘭芳治理下的坤甸、星洲和爪哇順塔三座大都市雖然各有所長，但它們都爲服務畿內而生。”
“是因爲曼荼羅體系？”
“商洛你竟然知道這個詞？我記得課本上不教的來着。這是從現代角度研究南洋的前現代殖民史時纔會用的詞。”
“那你們，確實是按照這個模型來構建的國家？”
“要說的話，其實我們沒有主動這麼做。”鄭世傑答道，“但是如果你在南洋，以奉祀一個‘天神’爲目的來建構整體，那就一定會建立成曼荼羅體系的樣子，建立這麼一些個‘港市都會’。婆羅洲的坤甸，馬六甲的星洲，還有爪哇島的順塔，全都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那爲什麼你們不往外擴張一點呢？我的意思是，你們可以把實際控制區再擴大一點，在地圖上多填一點色。”
“啊，商洛，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鄭世傑答道，“其實從畿內來的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疑問——爲什麼我們在南洋只建立點狀的城邦，而不去擴大治理的範圍。我的回答是：土著不配享受我們的行政服務。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