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靠越近,終於可見小船中央靜躺的魯直,臉上蒼白着,頭髮稍稍有些亂,緊閉雙眼,看起來十分憔悴虛弱。那謝娘子倒也心疼他,身上蓋了層厚厚的油布,底下還半露着黝黑的披風,不然,依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被這河水一浸,少不得要感染風寒。
看到他無恙,我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同時慶幸自己做對了決定,不至於延誤了時機。不過謝娘子顯然不這麼想,一雙黑黝黝、水汪汪的眼睛朝我上下一打量,用一種菜市場買豬肉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圈,笑嘻嘻道:“早先沒仔細看,這會兒一琢磨,除了瘦小了些,生得倒還是不錯的。十妹不是老說我逮回去的那些男人粗魯庸俗,這回就換個文氣點的,說不定正對了她的味口。”
我聽到這話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那青山寨的女人太多,男女比列失調,謝娘子怕她山寨裡的姑娘嫁不出去,特意從外頭搶了這許多男人回頭成親,還真是強娶強婚。這強擄良家夫男的手段不跟強搶婦女一樣麼?
斜着眼睛盯着謝娘子凹凸有致的身材,作出垂涎三尺的色鬼表情,奸笑道:“謝娘子何必把在下往外推呢。我左看右看,還是謝娘子生得最風騷,什麼九妹十妹的,一定連皮毛都不如,有謝娘子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我怎麼還能看得上眼。”
謝娘子也不動怒,反而笑得彎了腰,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朝身側那下人模樣的丫頭大聲笑道:“十一妹你聽聽,這小子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居然敢調戲到我謝紅雲頭上,也算是天下少有的人物。這麼着吧,你若是今兒能拿下他,我就把他給你了。這麼俊俏又這麼甜言蜜語的小公子,如今可真是少見,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呀。”
那青衣丫頭模樣的姑娘眼睛一亮,朝我正色看過來,只是面無表情,分不出心中是喜是怒。不過這二人也忒小看了我,真把我當成菜市場的豬肉論斤兩賣呢。
兩船距離僅一丈時,那十一姑娘陡然起身,拔劍朝我躍來。那姿勢倒也瀟灑好看得緊,只可惜落腳時猛地一個浪頭打來,小船左右搖晃,她也站立不穩,一個趔趄,竟然摔在船板上,把我笑得彎腰捧腹直跺腳。
我這人一向很公平,從來不會趁危而入,更何況這姑娘的武功跟我有段距離,所以我整暇以待地等十一姑娘滿臉通紅地站起身,方纔笑道:“十一姑娘這回可站好了?”
十一姑娘倒也是個爽快人,忿忿地一跺腳,竟又折返回去,再不多看我一眼,敢情這小姑娘還是有幾分骨氣的。
謝娘子似乎也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很是怔住,不過這女人畢竟是做了多年山寨寨主的,分外鎮定些,不以爲然地笑笑,道:“看來小公子跟我們十一妹有緣無分,是命中註定要和十妹成一對兒了。我家那十妹也及是伶俐漂亮,小公子和她確實般配。”
我笑,涎着臉道:“在下還是對謝娘子一網情深,你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正說話間,謝娘子陡然發難,長劍如毒蛇般猛地朝我面門襲來,又快又準,與方纔十一姑娘不可相提並論,真不愧是青山寨寨主,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不過我也不差,武宗教出來的弟子可不是省燈的油,若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人佔了便宜去,我把師父他老人家的臉往哪裡放。幾招疾風驟雨的攻擊下來,謝娘子果然換過一副正經面容,一招一式,格外謹慎而小心。
我們若在陸地上打鬥,可能有好一番激戰,但這搖搖晃晃的小船給了我很大的優勢,謝娘子顯然不適合這種獨特打法,雖靠着靈巧的身法躲過了好幾次驚險的攻擊,卻也鬧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
但此人確有戰鬥經驗,發現自己無法取勝後,果斷地往後船退去。我也趁勝直追,那腳剛踩上船舷,十一姑娘的長袖已經卷起一陣陰風朝我襲來,再無半點情面可講。我在半空一個瓠子翻身,越過她們的頭頂,穩穩地站在船的另一頭,得意洋洋地笑。
“謝娘子今兒可帶少了人,下回記得把山寨裡的姑娘全帶上,也好讓在下開開眼。”我這張嘴一向得理不饒人,更不用說眼下佔盡便宜之時,一雙嘴巴更是不停地揶揄打趣。謝娘子倒也不生氣,陰沉沉的臉上掛着冷笑,手一揮,二人齊齊攻來。
十一姑娘雖然武功不濟,但總是喜歡抽冷子放點暗器什麼的,幸虧這搖搖晃晃兼狹**仄的空間限制了她的準頭,否則我定要就中了她的招。剛躲過三顆呈“品”字狀襲來的鐵珠,謝娘子的長劍又猶如長蛇吐蕊地朝我射來。
“當——”地一聲脆響,劍被格開,隨後哐噹一聲掉在地上,成了兩截。我朝謝娘子揚揚下巴,再揮揮手裡的長劍,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我的長劍乃是武宗師父親贈,外表黝黑沉悶不起眼,實在斷玉削金,利不可言。她那鑲着寶石珠玉的長劍,不過面子上好看,遇到我這種厲害貨色,馬上就現了原形。
如此一來,我已是成竹在胸,勝利在望。劍尖斜指謝娘子前胸,笑笑道:“麻煩謝娘子把我這兄弟弄醒,這天兒陰冷得很,睡在外邊兒可受不住風寒。”
謝娘子臉色微沉,先前還很不甘心,但很快又釋然,依言蹲下,揮指在魯直前胸大穴處點了幾下。只聽得魯直一聲悶哼,“嗯——”地睜開眼來。
他瞥一眼謝娘子,又瞧了瞧我,很快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掀開油布艱難地站起身,正欲朝我走來,卻被身上長長的披風絆了下,只是一個趔趄,左右搖晃幾下。謝娘子伸手欲扶,卻被魯直下意識地側身躲開。
魯直原本就沒站穩,這廂爲了躲開謝娘子的玉手,身子更添傾斜,眼看着就要歪到船外,陡然一個浪頭打來,原本就已傾斜到一邊的小船頓時順勢而翻。我尚未從勝利的得意中反應過來,人已經掉入冰冷的河水中。
“咕咕——”地喝了幾口混濁的河水,我好不容易從水中冒出頭,急切地尋找魯直的身影。他剛從昏迷中醒來,又不通水性,如此茫茫水面,若無人引帶,絕對九死一生。
這麼一想,心中更添煩堵,一邊使勁划水,一邊大聲高呼魯直的名字。
河面風大,一個接着一個浪頭打過來,只見一片水光,十步之外,再不見絲毫人影。莫非他真要喪身此地?
這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心裡像是有種什麼東西被撕裂般,疼痛、難過。
又彷彿有個巨大的手掌捂住我的口鼻,使我不能呼吸,肺中一片混濁,所有的氣息全部被趕到一個未知的區域,五臟六腑像是縮成了一團,緊而疼痛。
魯直——
你在哪裡——
我高聲喚着他的名字,不斷有水從額角臉頰傾瀉而下,滲進我的嘴裡,又溼又鹹。
手忽然碰上一個實體,長衣,長髮,手腳尚在拼命地掙扎。猛地拉出水面,魯直俊逸的大臉陡然出現在我的眼睛前方三分處。
那廝對着我笑,虛弱,卻很溫暖。我正感動,忽然聽到“噗——”地一聲響,臉上頓時一片潮溼。再睜眼,卻是他又心虛又忍俊不禁的笑顏。這廝總是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表達他對我的感激之情,而這種方式,我常常不能認同。
“等我上岸再跟你算賬!”我忿忿地抹一把臉上的水漬,拽着他的胳膊朝幾十丈遠外的河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