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李世民讓人將溫禾從被窩中拽了出來,然後帶着他和四小隻,繞着葛家莊跑了一圈。
回來的路上,恰巧遇到了滿面憔悴的葛大兵。
他帶着不少人,特意在這裡等候着。
“見過李郎君。”
他知道李世民不願意暴露身份,所以也不敢稱呼陛下,但他這禮卻行的極其恭敬。
“此人是?”
李世民卻沒認出他,向着身旁的溫禾問道。
“本地的里正,叫葛大兵。”後者回道。
“哦,就是那個帶着齊王府管事欺負你的那個?”
也不知道李世民是故意的,還是不經意的。
反正葛大兵嚇的雙腿一軟,當即就跪了下去。
被他帶來的那些農戶們,都不由大吃一驚。
見慣了葛大兵在鄉里作威作福,從沒有看到過他這麼卑微的。
竟然還下跪了。
“是小人當初有眼無珠了,還請貴人恕罪。”
葛大兵昨夜一個晚上沒睡覺。
知道這些貴人喜歡吃莊子裡生產的麥米,他便連夜召集人將麥米裝好了送來。
不過這都是他自己名下土地的。
如今葛家莊有一大半的土地和佃戶都歸溫禾所有,他早就不敢像當初那樣了。
之前葛家莊有八成的田地是歸齊王李元吉的,他仗着自己堂叔是齊王府的管事,所以才得了這個里正的位置。
可當李元吉“謀反”後,他是一個字都不敢提,生怕會連累到他。
“你這是作甚,起來。”
李世民眉頭一簇,喝了一聲。
葛大兵連忙站起身來,垂着頭,恭敬的上前:“啓稟郎君,這是小人家中今年的收成,多虧了溫縣子,今年足足多了兩鬥還多,小人特意獻給郎君品嚐。”
他說完,擡起頭諂媚的笑着。
只是這份獻媚不是對李世民,而是溫禾。
他知道自己再怎麼討好皇帝陛下也無用,溫禾一句話,便能決定他的生死。
“按市價將錢給他們。”
李世民只淡淡的說了一句,隨即後不再理會葛大兵,徑直離開了。
“溫縣子。”
葛大兵見狀,連忙來到溫禾面前。
“這些麥米是小人誠心贈送的,這錢……”
“李郎君都說把錢給你了,你不要?”溫禾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問道。
“要要,小人不敢不要。”
葛大兵的冷汗都下來了,身體不自覺的哆嗦着。
這錢若是他不要,只怕明天他就要進監牢了。
“溫縣子以前的事情都是誤會,小人保證以後一定會看護好您的農莊,還望縣子大人不記小人過。”
葛大兵拘着身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溫禾有些嫌棄,沒有回他,徑直的走了。
他本來就沒有記得這件事情。
若是什麼事情都睚眥必報,斤斤計較那和長孫無忌那個老陰比有什麼區別。
“縣子。”
見他走,葛大兵心頭一驚,還想追上去,卻被護衛的張文嘯攔了下來。
“你這人,怎麼如此臉厚,小郎君的意思是以前的事情不追究了,你若是再糾纏,便將你送入牢中。”
張文嘯一聲冷喝,葛大兵頓時愣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目送着李世民等人離開後,他頓時長長的鬆了一口濁氣。
“里正,這羣人是誰啊?”
“剛纔那個是溫禾嗎?你怎麼叫他縣子了?”
他手下的幾個狗腿子見狀圍了上來。
葛大兵當即暴怒,衝着他的幾個手下便打了幾嘴巴。
“都閉嘴,這裡有你們說話的地方嗎?”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他嚇出的冷汗浸溼了。
想起剛纔溫禾的冷漠,葛大兵無比的慶幸。
“你不報復?”
走在路上,李世民回頭問了一句。
隨行的四小隻,也不由向溫禾投去目光。
“先生,如果是我,少要叫他在牢中住上幾日。”李泰哼哼了兩聲。
溫禾無語的白了他一眼。
“那還不至於,一個小人物罷了。”
溫禾不想計較,是他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太多精力。
“先生這是以德報怨。”李承乾點了點頭。
只是他話才說完,就被溫禾瞪了一聲:“少學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日後的日子自然會不好過,根本不需要我出手。”
要不是李世民在,溫禾剛纔肯定賞他一個腦崩。
李承乾“哦”了一聲,卻沒有明白溫禾的意思。
只有李世民失笑的搖了搖頭。
一個區區里正罷了,確實用不着溫禾這位高陽縣子出手。
當地的官員若是知道,這人曾經欺辱過溫禾,自然會幫着他動手。
至少這葛大兵的里正之位,算是保不住了。
果然,等李世民啓程後。
萬年縣那邊便派了小吏來。
“葛大兵,你里正之位從今日起交給別人了。”
“喏。”
葛大兵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早就預料到了。
但能保住這條命,就算不錯了。
……
“陛下,我帶小柔回家去了。”
進了長安城,溫禾就想溜。
他原本是想偷偷走的,奈何李世民讓他同乘一匹馬。
所以他只能向李世民請示了。
“朕昨日說讓你和輔機協同大理寺調查此事,你回家作甚?”
李世民眼眸微眯的望着他。
溫禾愕然:“你不是說百騎嘛?”
“那你如今身負何職。”
“工部主事,陛下閻尚書那邊肯定有事找我。”
“還有呢?”
“兵部主事,說起來我還沒去兵部報到呢,陛下……”
“還有呢!”
“陛下你當初說好的,我只負責對百騎的訓練,你讓老許……許參軍去啊。”
貪污軍餉這事已經明朗了,接下來就是審問和抓捕了,溫禾覺得這兩個自己哪一個都不拿手。
“許敬宗說你審訊手段不錯,此事他是推薦你爲主。”李世民悠悠回了一句。
“什麼,這老許真不厚道。”
溫禾咬着後槽牙。
李二這意思是非要他摻和進去了。
“三郎、青雀還有五郎,你們護着小柔回府。”李世民不給溫禾回絕的機會,對着後臺的馬車說了一聲。
李泰和李佑聞言,喜出望外。
‘今天不用上課了。’
李恪看了一眼溫柔,瞧着她翹起了嘴,小聲安撫道:“一會我帶你去東市。”
“真的?”
“嗯。”
“你真好。”
車廂和外界隔檔開來,溫禾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還在擔心小柔會不會因爲自己不在,而感到孤單。
李世民策馬朝着皇城內走去。
之前,天還不亮,高月便早早的回了皇城了。
傳李世民的旨意,打開承天門。
今日原本不是不用朝議的,但長安城內外,五品以上的官員幾乎全部到齊了。
而在承天門外,排着一輛輛裝載着木箱的馬車。
官員肅穆的站在那。
周圍的住戶,都早早的被趕進了各大坊市內。
當李世民到來時,儼然看到這宛如軍訓一般的場景。
“臣等恭迎聖駕,恭請聖安。”
羣臣作揖長拜。
馬上的李世民輕輕的推了一把溫禾。
後者無語的翻了一個白眼,然後清了清嗓子喊道:“聖躬安。”
這李二竟然把我當做宦官用。
好氣!
聽着這稚嫩的聲音,羣臣詫異的紛紛擡頭。
當他們看到和李世民同坐一匹馬的溫禾時,都不禁瞪大了眼眸。
“陛下!”
魏徵當即嚴肅的站了出來。
“啓稟陛下,自古君臣有別,陛下此舉非愛護高陽縣子。”
君臣同乘一匹馬,而且還同時收到朝臣的拜見,那不是倒反天罡嘛?
溫禾剛纔還不覺得,現在反應過來,頓時感覺汗毛倒立。
李二不會是故意要害我吧?
“咳,魏卿說的在理,既然如此便罰高陽縣子一個月俸祿吧。”李世民訕訕的說了一句。
他心裡想着軍餉的事情,卻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不過此事也是朕的疏忽,這錢就從朕的內帑裡面扣吧。”
‘呵呵!’
溫禾心中不忿。
這李二太不要臉了!
明明是你要我和你同乘一匹馬的。
這時高月已經匆匆的走了過來,將溫禾從馬上抱了下去。
魏徵見狀便退回班中。
一時間氣氛越發的凝重了。
隨着李世民朝着前面走去,馬蹄聲宛如要和他們的心跳的頻率重迭。
“這裡有多少箱?”
看着承天門外擺放的箱子,以及那些還在馬車上,還沒來得及卸下的。
李世民翻下了馬,讓高月來到身旁,問道。
高月躬身回道:“啓稟陛下,有兩千一百箱已經記錄,其餘不久前送來的,還未詳細數過,另外還有不少馬車正在送來。”
“這麼多啊,不知這一箱子能裝多少銅錢?”
李世民語氣依舊平淡。
可在場不少人額頭已經流下冷汗了。
“今日天氣爽朗,諸位卿家這是熱了?”
李世民笑着問道。
那些流汗的臣子慌忙用袖子拭去額頭的汗水:“不熱不熱。”
李世民卻連正眼都沒有看他們,而是轉頭看向尚書省的那幾位。
“蕭卿家,今日可有你蕭家的馬車?”
“啓稟陛下,臣管教不嚴,竟然養出碩鼠,臣請陛下降旨,將其罷官免職,以儆效尤。”
蕭瑀毫不猶豫的,一臉正直的說道。
看着他,李世民不由得想起之前溫禾和太上皇下棋時所用的策略。
好似是叫丟車保帥吧。
真是如出一轍啊。
“封卿家,可有你家的?”
李世民將目光投向另一邊的封德彝。
後者也學着蕭瑀的模樣,只不過不同的是,他還想保着家中的後輩,只說:“請陛下恕罪。”
李世民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點名。
尚書省從左右僕射,再到尚書令、侍中、左右丞都被問話了。
然後是門下省、中書省。
無論是李淵的老臣,還是秦王府一系的。
就連長孫無忌都沒有放過。
不過長孫家算是落沒之後再次崛起的,他的幾個兒子都還沒有出仕,那些侄子早就因爲長孫安業被流放了。
所以他可以說是最輕鬆的。
“諸位卿家昨日想必都辛苦了,高月,讓他們上茶。”
問完了一圈,李世民淡然一笑。
吩咐了一聲高月後,招手讓溫禾上前:“嘉穎你出列,輔機、魏卿也出來。”
滿朝文武,就這三人毫無牽連。
溫禾不知道此刻李世民心中有何感想。
他面色平靜的問了一句長孫無忌。
“輔機,你是民部侍郎,應該知曉這一箱子能裝多少銅錢吧?”
“啓稟陛下,一箱子,大致能裝二十五萬錢,大致兩百五十貫。”
“嘉穎你算學好,單單這記錄的兩千多箱,有多少錢?”李世民又問了一句。
“五十二萬五千貫。”
這算是什麼問題。
讓李泰來他都能隨口算出來。
“才五十二萬五千貫啊,不算多。”
確實不多,這還只是統計的。
還有大量的錢財還在運來的路上。
李世民面帶微笑,負着手,望向面前的羣臣。
“朕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與京兆統軍府的柴兆有所牽連的,此刻出來,背上你們所貪墨的銅錢,從這裡走到左藏庫,此事便既往不咎。”
他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就連溫禾都沒想到,李世民竟然能想出這種方法。
現在大唐所使用的開元通寶,每一枚的規制是二銖四絫,相當於後世的4.2克。
一貫錢便是四千二百克,相當於是八斤了。
這些人伸手拿的何止千八百貫,每個人都至少要負重幾千斤。
別說搬到左藏庫了,就是擡起來都難以做到。
“陛下,臣死罪,臣斗膽請陛下恕罪,臣願贖罪!”
只見一個身穿國公袍服的中年人,慌神的走了出來。
他出現的時候,溫禾赫然看到李世民眼中泛起了寒意。
“霍國公,你讓朕好生失望。”
李世民放置在背後的手,當即握緊了。
“陛下,臣錯了。”
原來這人就是柴紹啊?
溫禾暗中打量着他。
這形象和他印象中差的有點大。
可能是受到後世電視劇的影響,在溫禾眼中,柴紹應該不至於這麼慫。
沒想到他竟然會是第一個求饒的。
“你拿了多少。”
“十,十萬貫。”柴紹驚慌的報了個數,又連忙解釋道:“陛下,臣實在不知情,這是那柴兆扣下的軍餉,若是臣知曉,臣定然不會拿半文錢。”
十萬貫,也就是八十萬斤。
壓都能將柴紹壓成肉泥。
“來人,搬十萬貫來!”李世民突然一聲冷喝。
柴紹猛然擡頭,已經嚇的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