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建寧王的真相
日月雙聖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再看金光中的佛影,不再去想那位法力高強的佛子。
馬蹄聲越來越遠,沉重的木輪碾在御道上的轟隆聲也越來越遠。
直到車馬的聲音都消失了,日月雙聖才感到身上所受的佛力漸漸退散開去,身子開始一點一點的,能夠扭動了。
二人連忙睜開眼睛,眼前是深沉的夜色,空無一人的街道,只有坊牆下鱗次櫛比的燈杆上掛着的紅燈籠,在蕭索的寒風裡,燭光搖曳。
日月雙聖,一聲嘆息。
當封印着他們的力量完全消散時,兩人的身子直直的橫着,驟然跌落下來。
像這樣懸在並不算高的半空,忽然跌落下來,是很難借力施爲的,換做旁人一定會狠狠摔在地上,滿臉血污。
日月雙聖驚覺不好,忽然探掌一擊,彼此借力,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呃,想不到久居深山,外邊的世界變化這麼大。”兩個人同時說道。
“是啊,這個和尚的確是個高手。”兩個人同時說道。
“他應該根本不在這附近,是在很遠處施展了佛法。”兩個人同時說道。
“是這樣,方纔這附近根本沒有他的氣息,不然我們不可能不會發現的。”兩個人同時說道。
日月雙聖說話的方式真的很奇怪,無論是對別人說話,還是彼此交談,都是兩個人同時說話,腔調語氣,說話的內容,一字不差,一模一樣。
察事廳子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
翌日,午時剛過,魚諾海便將幾名雜技藝人喬裝改扮一份,悄悄的押到了廣平王的府上。
這一夥雜技班子總計三十四人,總班頭兒是個生意人,並不懂武功,衝突一開始就被呂金山殺掉了。
使用鎖鏈雙鉤的女子,是老闆娘,隴右道涼州人,姓馮,名三娘,爲人潑辣精明,卻也識得大體。
按照馮三孃的說法,薛衣柳是在呂東來的家宴上發現他們的。具體的日期記不清了,但記得一共有三次,受邀到呂府表演雜技,薛衣柳都在場。
因爲看上去,她和呂東來的關係非同一般,大概是出於女性的嫉妒吧,所以多看了幾眼,畢竟,能夠坐在呂東來的身邊,無論是哪個女人,總是要惹人眼紅的。
知道她是宮裡的人,不過他們這個雜技班子在長安瓦舍裡也算是小有名氣,在許多官宦王侯家的家宴上,也算見識不少,所以當時並未在意。
馮三娘和丈夫出身市井,腦袋裡心裡都是些市井小民討生活的念頭,雖說這些年在長安也算站穩了腳跟,卻也從沒妄想過什麼大富大貴的生活。
偏巧,前些日子,呂府又來找了他們。
是呂金山親自來的,這已足夠大傢伙震驚的了。當他說明來意,是要進宮爲皇后娘娘表演的時候,一些年輕的後生簡直歡呼雀躍起來。
那個時候的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竟是他們噩夢的開始。
他們到了呂府,薛衣柳又親自把事情說了一遍,她點了百手書生和攝魂師的節目。
百手書生,是三年前入的班子,本來是一個揚州地方的一名書生,姓陳,名敏學,進京趕考未能及第,心高氣傲的他便想着在京城賣些字畫爲生。奈何長安藏龍臥虎之地,過了半年有餘,他的字畫一張都沒賣出去。
迫於生計,他便把賣字畫變成了書畫表演,原來此人竟以左右手和嘴巴,同時掌控三支毛筆,同時書寫三份不同的文章。而且,他極善臨摹,嚐嚐以臨摹王羲之、顧愷之等書畫大家的作品作爲表演節目。
這書生自命清高,常年一身儒生打扮,寫作書法時,必先飲酒一壺,七分筆力三分醉意,姿態優雅瀟灑,確實登得大雅之堂。
攝魂師,是一名來自北天竺的巫師,他的名字又長又繞口,他又不肯爲自己取個漢名,所以大家乾脆叫他攝魂師。
此人擅以意念操縱他人的心神,令人翩翩起舞或是放聲歌唱,或是戲弄別人,比如迫使他人在不恰當的時候說出自己內心的隱秘什麼的。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是操縱別人去做一些滑稽的事情,說一些滑稽的話,以此作爲表演來逗大家開心。
攝魂師的表演,在長安算是獨樹一幟了,所以要他去宮裡爲皇后表演,確實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其它的節目,有些過於血腥,有些過於低俗,有些大抵是常見的貨色,自然不必進宮爲皇后娘娘以及一班嬪妃貴婦們表演。
獲准進宮的只有百手書生和攝魂師兩個人,薛衣柳爲此預先支付了頗爲豐厚的銀兩。
老班頭兒和馮三娘收了人家的銀子,自然也就沒再多想什麼,只當是宮裡的規矩,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四天後的午夜,二人才悄悄溜了回來,當即便到了老班頭兒和馮三孃的房間外,一頓急切的敲門。
“哪個不要命的猴崽子啊,大半夜的敲老孃門。”馮三娘一邊叫罵,一邊披了衣服下牀來把門開了。
一見二人狼狽的樣子,馮三娘和老班頭兒都嚇了一跳。
原來二人進宮,的確爲皇后和一班嬪妃表演了節目,娘娘們也的確非常的喜歡,得了不少的賞錢。
接下來的事情,就愈發蹊蹺起來。
先是薛衣柳命百手書生,練習臨摹了一個人的筆跡,然後又命他按着那人的筆跡,把幾封信件從新謄寫了一遍。
至於攝魂師的任務,則是命他控制了一名囚牢中的婦人,迫使她說了一篇薛衣柳早已備好的文字。
此後,二人便被軟禁在了宮中。百手書生和攝魂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對了一遍,驚覺大事不好。卻也只得裝瘋賣傻留了禁內。
那天夜裡,二人瞅準時機,攝魂師施法弄到了薛衣柳的金牌,這纔出了宮來。
馮三娘一聽,知道二人闖下了大禍,連夜招呼諸位兄弟,收拾細軟器具,離開了寄居之所,尋了一處荒宅躲過了一宿。
起初,馮三娘和老班頭兒合計着先在長安城裡躲一躲,聽聽風聲,再做定奪。
不料,沒幾天便聽到了建寧王被逼自盡的消息。
衆人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當下萬念俱灰,徹底放棄了對長安的幻想。
一班人逃出了城,暫且寄身在了那座破廟裡。
大家尋思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眼前中原戰亂,不如逃去西域。
這些天,他們已經追討回來一些欠銀,除了用作盤纏外,也正可用來打點官府,拿到西去的通關文牒。
不成想那呂金山卻鬼使神差一般又找上門來了。衆人嚇壞了。
百手書生和攝魂師,因爲沒有什麼武功,當時在亂鬥中,便被呂金山殺死了。
聽完馮三孃的供述,廣平王無比的震怒,當即把一張桌子拍了個稀碎。
雖然他早已料定是張皇后、薛衣柳一夥人在背後搞鬼,構陷李倓,可當他真真切切聽到有人將她們的陰謀詭計供述出來時,還是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情緒。
馮三娘被廣平王的舉動嚇得渾身一哆嗦,很快又恢復了漠然的神態,只見她身子跪在地上,臉上的冷漠裡卻流露着幾分不甘和倔強。
“孤王如何能信你所言?”
沉寂良久,廣平王終於將心底的焚天業火壓了下去,盯住了馮三娘,厲聲質問。
“呵呵呵呵,王爺,我們自知犯下了滔天大罪,如今已是死的死,亡的亡,王爺覺得小女子還有撒謊的必要嗎?”
“可有證據?”
“有。”馮三娘揚起臉,望向魚諾海。
魚諾海取出一件木盒,裡面擺放了一疊字紙,呈給了廣平王。
“王爺,按照馮三孃的供述,我們在百手書生的身上發現了這些。”
廣平王看了看,這些字紙有幾頁是建寧王呈遞兵部的公文信函,不僅筆跡是他的,還有他的副帥印璽、私人印章。
這些不會有錯兒,看來是教百手書生學習建寧王的筆跡用的。
還有幾頁,和當日朝堂上薛衣柳拿出的幾封所謂建寧王寫給母妃王才人的信件一模一樣。當然,那些信件早收在禁宮之內。
廣平王看着這些,不免有幾分詫異。
還有幾頁,內容同前面建寧王筆跡信件一模一樣,然而筆跡卻大不相同,仔細看時,筆跡娟秀柔雅,應該是一位女子所寫。
“這些是——”廣平王面色沉鬱,不無疑惑的望着馮三娘。
馮三娘這樣的江湖市井女子,若論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看得出,眼前的這位王爺同一般的王侯官宦不同,神情中總流露出幾分悲憫,就算是方纔怒震雷霆,眼神裡卻不見惡毒陰狠,只有巨大的悲憤。
事情也許會有轉機,說不定還能爲死去的兄弟報仇。想到這裡,馮三娘當即講明瞭原委。
“當時百手書生按照薛衣柳的意思,把書信謄寫完畢,便發覺事情不對,當下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薛衣柳交給的書信全都摹寫了一遍,並僞造了印璽戳記。他把原件自己留了,把僞造的書信還給了薛衣柳。並把薛衣柳令他按建寧王筆跡謄寫的書寫,也多摹寫了一份。這些書信筆跡互爲印證,足以證明小女子所言是真。只是——”
“只是什麼?”廣平王俯首追問。
“還請王爺恕罪,只是那攝魂師,他原是天竺人士,不通大唐文法,當時的宮人教他怎麼念便怎麼唸的,所以沒有想到要保留什麼證據,眼下,也只有小女子可做個間接的旁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