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阿史那德
一直不曾說話的獨孤歡望了望身後的將士們,十分擔心他們的安危,昨日裡只是那麼幾頭蠻豬就夠大夥兒受的了,這一下子來二百多,就算是自己和郭曖拼盡全力也要殺個天昏地暗不可,到時候可如何照顧他們?
“先別說那些蠻豬鐵衛,就這棧道恐怕我大軍都無法上去,老先生,除了這條棧道,就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攀上那片高地了麼?”顏真卿問道。
“這一點顏大人請放寬心,還有一條密道可以上去,至於那些蠻豬鐵衛,則由我們一族之人專心對付,大人和將士們儘可以去圍剿那些親兵,上邊還有五百多親兵也是驍勇非常,需要特別分派兵力應對。”
“密道?確定安全嗎?”郭曖想起老者所言,阿史那德曾經大量攫取守護一族的秘密,不免有些擔心。
“應該沒問題,”老者想了想,說:“阿史那德分化了我的族人,老朽又豈能坐視不理,在那些背叛的族人裡,老朽也安插了眼線,據他們的消息,那條密道阿史那德至今沒有注意到過。”
“好,那就有勞先生安排人手爲我們引路了。”顏真卿喜道。
“顏大人客氣了,一旦戰事爆發,到時候自會有我們的人事先打掉敵人的碉樓和箭塔,裡應外合。至於阿史那德,她一般在自己的寢殿或是風月臺上,風月臺是一座露臺,她經常在那裡宴飲作樂,屆時會有我們的人放出響箭指示她的行蹤。”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
顏真卿同老者商議好行軍作戰的細節與戰術,又故佈疑陣,命令所有將士在村寨附近搭起營帳支鍋造飯,留下五十名兵士同村寨中的老弱婦孺在營中交相往來,營造出安營歡慶的氣氛。
餘下的唐軍則同守護一族一起,通過一條秘密走廊,來到了神殿高地西南角的一處瀑布之下。
“就在這後邊。”老者指了指瀑布。
只是這瀑布高有三十餘丈,且水量極大,要是強行穿過的話,非得砸個粉身碎骨不可。
顏真卿等人凝眉不語,似是在等着老者下一步的行動。
果然,老者笑了笑,親自走到了一處峭壁之下,伸手在一道巖縫裡摸索起來,老者肩膀一叫力,一陣磨盤轉動般的隆隆轟鳴自頭頂傳來。
頭頂十餘丈處,一塊巨巖正自瀑布後邊緩緩伸出,將瀑布水流的分成了兩股,在下方形成了一個“門洞兒。”
真是巧奪天工,衆人不禁暗暗暫絕。
老者指揮幾名少年,進到瀑布下方,合力將一塊岩石推開,現出一口洞穴,大小可容許兩人同時通過。
那些少年繼續進到洞裡,大概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纔有一人折回,通知大家密道安全,可以通行。
密道內部是一條天然的溶洞,有一條地下河在洞穴內蜿蜒靜流,守護一族沿着溶洞內曲折向上的岩脈,開鑿了一級級臺階,一直通向上方。
出口修建的更是絕妙壯麗。
它完全隱在一條大河下方,少年們扭動一處機關,溶洞上方一塊巨大的石板移開,河水轟然下落,形成了一個向外的出口。
等湍急的河水流勢緩下來,大軍便從此通過,來到了高地之上。
大河上方同樣是一條水量極大的瀑布,人們出了洞穴就站在瀑布下方十步之外的地方,水花四濺,一個個溼透了衣衫。
河流兩岸是高大茂密的鬆杉,遮天蔽日,林間幽深靜謐,松鼠和草蟲的嘶鳴此起彼伏。
先頭到達的部隊就隱在密林中休整,擰去衣衫中的水漬。
雙方合在一起千餘人,通過密道來到高地之上,還是花費了不少時間。
時間已在未時正,冬日的暖陽略見昏黃之色。
隊伍來到密林邊緣停了下來,一株美麗的花樹上,棲着一隻翠鳥,它很安靜,以至於在它忽然飛向老者之前——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翠鳥振動薄翼,在老者耳邊啾啾了幾聲,老者轉過臉來,也對着翠鳥啾啾了幾聲。
翠鳥像是得令的通信兵一樣,疾飛出了樹林,飛進了高牆裡。
此時,唐軍所據之地,距離對方的城防已在百步之內,可以清晰的看到箭塔上的叛軍,正充滿警惕的來回巡視。
沒有任何先兆。
四座木構箭塔轟然向外壓倒在圍牆上,高牆難承其重,也緊跟着坍塌下來,形成四個巨大的豁口。
隨箭塔墜落的士兵仍有喘息者,剛要起身呼號,便有幾名少年鷹雀一般飛身而至,鉤鐮寒光過,割斷了他們的脖子。
羣雄兵分四路,從圍牆的豁口衝入了城內。
這一帶十幾座院子裡,住着的都是安祿山下屬將官的家眷,有兩支百人隊不斷在街上巡邏,負責守護他們的安全。
雖然之前已經得到命令提高警惕,然而唐軍忽然突破城牆殺到了眼前,還是大大超乎了他們的預料,幾乎沒有遇到一點像樣的抵抗,唐軍便一舉殲滅了這兩股部隊。
獨孤歡擒住一個活口,問明瞭史思明家眷的下落,他身上帶了史思明的信物和親筆書信,倒也沒費什麼功夫,史思明的老母髮妻還有幼子,便答應跟隨他們離開。
至於其他叛軍家屬,多年未曾與丈夫兒子通過音訊,對於安陸三年將自己軟禁於此早已心生怨懟,又聽聞洛陽被圍日久隨時都會被唐軍攻陷,便也半推半就的從了唐軍的安排。
爲了安全起見,顏真卿和守護一族各自調派了人手,由馬相如領隊護送家眷們轉移到了一處秘密據點,暫時躲避起來。
沒了顧忌,唐軍和守護一族的勇士們更加驍勇,一路衝殺,很快到了內城中央的露臺跟前。早有約定的煙火響箭指示,阿史那德正在這裡。
這是一座極其宏大的廣場,圍繞廣場樹立着十幾尊造型古拙粗獷的上古神靈塑像,幾十根高愈百尺的旗杆上幡旗飄擺。
正中央,原本是一座祭天台,如今被擴建成了一座可容十幾名伶人同時歌舞的露臺。
而此時,正有操弄絲竹管絃的樂工,翩翩起舞的伶人,盡情爲主人奉獻着自己的表演。
露臺後方,設有一架高大華麗的屏風,屏風下鋪着猩紅色的波斯地毯,幾張桌案上鋪滿了瓜果酒餚。
七八名衣衫半裸披肩散發的少年,橫倒豎臥躺在那裡,在猩紅色的地毯襯托下,少年白皙滑膩的肉體更加香豔可親。
一位身姿豐腴的婦人將一件紫衣半遮在身上,正交肩疊股臥倒在少年們的懷抱裡,一雙惹眼的酥胸和滾圓的玉腿,任憑少年們愛撫摸弄。
一名少年剛剛剝下了一瓣橘子,正要送到婦人的嘴裡,猛然瞥見廣場對面殺來氣勢洶洶的衆人,手一抖,橘瓣兒掉在了婦人的胸口上。
比起殺氣騰騰的唐軍,那瓣兒橘子的掉落似乎更令少年害怕,身子顫抖着,支支吾吾望着婦人說不出話來。
婦人一聲嬌笑,伸手把少年的臉按在了胸口,橘子被壓碎了,甜膩的汁液淌滿了女人的胸口,婦人稍稍鬆手,那少年便擡起頭,殷勤的舔舐起那些黏在女人身上的甜蜜汁液來。
更多人注意到了唐軍殺來,樂工和伶人的動作已經明顯慌亂起來。
另一名少年蠢蠢欲動,似乎急着起身躲藏即將到來的殺機,婦人看穿了他的心思,漫不經心把一隻小腳壓在了他的肩上,腳尖兒輕輕玩弄起少年的脖頸和耳朵。
“慌什麼——繼續——”
唐軍圍住露臺擺好了陣勢,浩蕩的殺氣逼壓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那婦人卻一點要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側了側身子,一名乖巧的少年當即橫過腿來,由婦人把頭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呵呵,顏真卿——果然是你。”
“自然是老夫。”
“呵呵,當初顏大人來參加老身的壽宴,就看出你和那些文官不同,幾次提醒我那傻兒子,早些對你動手,他都是笑說殺一文人不過殺一雞爾,事到如今我這做孃親的心疼啊。”
“哈哈哈哈,那可真是承蒙老夫人厚愛了,”顏真卿浩然正立,直指叛婦:“如今在本官看來,老夫人不如束手就擒,隨本官解往長安領罪受誅,也不枉吃了半生的皇恩俸祿。”
“咯咯咯咯,說老實話,老身真的很羨慕你們這些人。”阿史那德把紫衣在胸前半遮,坐起身來。
“羨慕我們襟懷磊落不懼邪魅麼?”
“哼——是羨慕你們活得簡單,倘若這世上的事情,都只須靠着忠義二字便能解決,那人生豈不容易了許多。”
“本官從來不認爲只靠着一兩道教條,就可以令這世界變得簡單,黎民百姓也好,王侯將相也罷,爲了功名利祿,或者只是爲了活下去,沒有哪個人的生活是容易的,只是,無論一個人生來如何處境如何,仍然有許多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人,哪怕他一生都沒有機會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卻也有機會做自己想做的人。”
“呵呵,你這話說的,倒是像極了他的腔調。”
阿史那德對顏真卿的話,似乎很有感觸,斜陽的光輝落在她明亮的眸子,像是閃過了一抹回憶。
“……”
“呵呵,你在詫異什麼?不是隻有你們這些文人騷客纔會對生活有感觸的。”
“不,本官沒有這麼認爲,只是詫異什麼人的能對夫人說過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