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狹路相逢的狀況下,凌雙唯一慶幸的是他們剛剛走過一個拐角,而自己恰恰被廣大的迫切希望和領導親密接觸的同學們擠在最後面。
明顯大家很熟稔,因爲相遇的人羣隨着主導者的腳步停了下來,她更加理所應當的縮在最後,身子往拐角挪了挪,那一隅牆角下巨型的綠色植物成功的掩飾了她瘦弱的身形。
凌雙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喜歡過這些叫做“富貴竹”和什麼“平安樹”的被修飾過的應景把戲,因爲她可以躲在這裡肆無忌憚的打量許久未見的他,帶着些酸澀,帶着些寂寥。
或許是那種偷窺的放肆讓她心生暢快,以至於都忘了這裡並不是什麼安全的長久居身之地。還好,暫時不會被發現,因爲從他們相談甚歡的場景來看是這樣的。
“咦,這不是錚陽和小誦嗎?”首先開口的是楊秀雲,聲音裡滿是驚喜,有他們平時少見的親熱。
“吳叔叔,楊姨。”羅錚陽和秦誦也不見外,你來我往的親熱起來。
“嗯,有時日沒見着你們倆了,”吳市長笑着點頭,“最近聽說生意做的風生水起,不錯,果然是將門虎子啊。”
“哪裡,還不是多虧您們這些叔叔,伯伯們照應着,我們這只不過是小打小鬧瞎折騰呢。”羅錚陽恭順的客套,笑得善良無害,一副謙虛小輩的小模樣。
“你們這叫小打小鬧啊,幾乎壟斷了咱們市的電子產業,”吳市長滿臉的讚許,轉頭告訴妻子,“生意越做越大,盈利翻了幾番,爲咱們市的產值做了不少貢獻,真是後生可畏哪。”
楊秀雲也附和着丈夫,略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你們是年輕人的典範,我的學生們也要向你們學學。”
身後立刻傳來贊同的共鳴。
“別啊,楊姨,”秦誦受不了的嚷嚷,“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們哪有那麼好,”又看着衆人,懶散的眯起眼,“和諧社會,互相學習嘛。”有那麼一瞬間,凌雙似乎感覺到秦誦的眼風飄過來,嚇得她縮回去,再去看時,人家早已看向別處,摸着胸口,虛驚一場。
羅錚陽在一旁也不多言,只笑得得當,很有涵養的樣子。
秦誦的話明顯深得人心,吳市長笑起來,“說得好啊,現在是和諧社會,和諧社會。”
“老吳,別又拿出你那工作上的一套來,”楊秀雲輕拍了丈夫一下,才更加和藹的詢問,“錚陽啊,老首長身體最近還好吧?”
“哦,我爺爺很好,身體也硬朗,前些天還和我們提起吳叔叔呢。”這樣的說辭立刻討了對方的歡心,被老首長記掛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
“羅爺爺身體好着呢,好得前段時間還拿菸斗敲我們哥倆的頭呢。”秦誦一句玩笑話讓氣氛變得更加融洽,衆人全被逗樂了。
“這孩子,”楊秀雲搖着頭,笑得寵溺。
“吳叔,楊姨,那您們忙,我們改天再去拜會。”走廊裡難免人來人往,大家客套了幾句,看情形差不多了,羅錚陽便出聲告辭。
“好,替我們向老首長問好啊。”臨末還是不忘最重要的人物。
“嗯,好。”
告別完畢,兩方錯身而過,羅錚陽一羣人直直走過來,凌雙這才驚覺情況不妙,心裡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可眼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躲過劫難,總不能來個大衛.科波菲爾的大變活人啊。
就是這麼短短几秒的思考時間,羅錚陽和秦誦便走了過來。再沒時間採取行動,她只好縮在牆角,面對着牆壁,手裡還假裝在擦掛在牆壁上的一副油畫。一邊想象自己是柯南,恰巧穿了怪盜的隱形衣,心裡默唸:你們看不見我,你們看不見我。
一陣風從身邊飄忽而過,吹得她髮絲微動,接下去的幾秒她屏住呼吸,四周很安靜,沒有什麼異常。
逃過了一劫,凌雙的直覺告訴她。大出了一口氣,她睜開眼睛,幾乎想要擡手去擦額頭冒出的虛汗,耳邊忽然傳來的聲音卻讓她好不容易落回原地的心臟再次提起來。
“哎?這兒的服務員什麼時候這麼沒有規矩,上班竟然連制服都不穿。”秦誦似乎在和一旁的人調侃,詫異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裡異常的響亮,停在離她不遠處。
一時間,大家都被這一變故所震驚,沒人做出反應,想必都在看她,包括自己的導師和市長大人。在原地吭哧了許久,凌雙知道自己躲不過了,只好乖乖轉身,咬着下脣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眼光卻瞟見秦誦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而一邊的羅錚陽卻只是漠然的看着她,彷彿不認識一般,一言不發。
氣氛尷尬到了極點,她只覺得窘迫,甚至難堪,可是這都統統比不上羅錚陽冰冷的目光,像一把尖刀紮在她胸口,疼痛難當。
“小誦,你看錯了,這是我的也學生,不是什麼服務員。”楊秀雲第一個出聲,卻是讓她更難堪。
“哦,楊姨,對不起,是我看錯了,”秦誦立刻笑嘻嘻的認錯,馬上又疑惑的看凌雙,“不過這學生也太不像研究生了,像……高中生,所以我纔會誤會。”話語裡故意的停頓,彷彿在斟酌用辭,怎樣才能不太傷人。
羅錚陽當然發現了她的不自在,貌似無意的回頭瞪了一眼信口開河的秦誦,那意思是你收斂點,差不多就行。秦誦收到信號,表情露出無趣,又加了一句,“剛纔背對着看差了,現在看起碼是大學生,呵呵。”
凌雙忍無可忍,迴避着一邊導師一干人的視線,對着秦誦眼睛幾乎噴火。
“師妹,有人誇你顯小呢,”身後忽然傳出林嘉偉溫和帶笑的聲音,緊接着和煦如春風的氣息便來到身邊,輕輕拍她的肩膀。
她立刻如獲大赦的回頭,對衆人扯出“輕鬆”笑臉,一旁的林嘉偉卻是又轉過頭看着自己的導師,不失恭敬地說,“咱們楊老師顯年輕,連帶教出來的學生也總是比同齡人顯小。”
這席話說得輕輕巧巧,現場的氣氛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僅凌雙的難堪消失不見,就連楊秀雲也覺得很是受用,臉色好看了許多。
中間有了這段插曲,美食當前,凌雙卻無心品嚐。
強打着笑臉和衆人唱了生日快樂歌,看着硬被誰戴上生日紙帽的楊導,樣子是滑稽了點,但卻透出平時所沒有的平易近人,挺好。
衆人嚷嚷着許願,楊導滿臉紅光,笑着閉上眼,雙手合十,作許願狀。她無聊的猜想是不是國泰民安,科研順利之類的鴻鵠之志,起碼不應該像他們想的一般的平庸渺小,居其位則謀其職嘛。
前後也就不夠一分鐘的時間,郭曉冬和田歌卻忙活的厲害,前後左右的拿着相機搶拍。爲了氣氛房間裡沒有開燈,只有幾隻蠟燭,所以相機的閃光燈分外顯眼,楊導閉着眼一個動作到底,一旁的吳市長也很是習慣這種氣氛,對着鏡頭面帶微笑,這讓她想到了新聞聯播裡要人出席會議時的情景,套句娛樂圈的名言則叫做謀殺了許多菲林。
願許過了,就剩下吹燈拔蠟。前戲做的夠足,難得位高權重的吳市長和德高望重的楊導這麼配合。想着這些,凌雙很不地道的覺得自己的用辭真夠毒的。
他們一邊切蛋糕,恭敬的服務員上前,問吳市長,“請問領導,能上菜了嗎?”
一句問得他們差點笑翻了,這服務員還真稱職,原樣複述他們的話,郭曉冬低着頭皺着眉一副認真幫忙切蛋糕的架勢,似乎這些和他全無關係。
終於一切就緒,吳市長也沒和大家多客氣,動了第一筷子之後,衆人便跟着開動,只是每次一味佳餚上桌,人們便爭先恐後的轉到領導面前,再等領導舉箸品嚐後轉回來。
好利來的蛋糕太甜膩,菜式過於精緻,每個人很有涵養,吃得小心翼翼,絕不允許一絲油湯飛濺,全無他們私下裡聚餐時狼吞虎嚥的熱鬧氣氛,幾乎每道菜嘗一口便再無胃口。喝酒也是淺嘗輒止,沒了平日豪飲的氣概,吳市長也不勉強,想必往常應酬太多,好不容易吃一次輕鬆飯,沒道理給自己找不痛快。
其實,第一次和這樣的領導吃飯,凌雙打心眼裡覺得吳市長平易近人,只是所謂的職業習慣總是多少帶點。比如談論的話題多爲“學校的飲食怎麼樣?有沒有改觀?”“最近夏日炎炎,我們市的用電量大增,大家要例行節約。”“最近學校裡畢業生的報考村官狀況如何?”云云。這樣的用餐話題想必誰也不會很受用。再比如,一進門便和每個人親切握手,要提前離席時也照例和每個say goodbye的學生點頭握手,儼然上級視察工作的禮儀,大家受寵若驚的伸手同時,動作拘謹,極其不自然。
不過,最後那個禮儀大家還是懷着極度興奮和感恩的心情去付諸行動的,畢竟這意味着接下來的放鬆,不至於胡吃海喝,也是輕鬆無限,更不用提吳市長臨走時給他們免費安排了下午的活動場館。
吳市長走了,似乎楊導也變得輕鬆起來,說的話題也異常的貼近生活。
楊導笑眯眯的看着她,說出的話卻嚇了她一跳,“凌雙,你有沒有什麼小秘密啊?”
她茫然的看着老師,不知道所謂的秘密是什麼東東,表情也有些呆滯,一旁的林嘉偉俯在她耳邊低聲提醒,“談戀愛的問題。每屆學生楊老師都問的。”
“哦,”她恍然大悟,卻是顯得更不自在,擺着手,“楊老師,我沒有小秘密的。”
“呵呵,那就是沒有男朋友啦?”見她點點頭,楊導臉上的笑容更勝,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凌雙不明所以,沒聽見下文,以爲逃過一劫,剛鬆了口氣,楊導卻抿一口飲料,朝着她這個方向,不緊不慢的來了一句,“嘉偉啊,你呢?還是單身?”
凌雙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不是她自己要想歪,實在是情景太詭異,偷眼去看林嘉偉,後者倒是氣定神閒,放下筷子,微笑的回答,“是啊,以前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
楊導點點頭,收回視線,像是對衆人說,“你們也都不小了,做實驗歸做實驗,也不好耽誤了終身大事,遇見了合適的就不要耽擱了,俗話說成家立業,成了家再立業也算是無後顧之憂吧。”說完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凌雙窘的滿臉通紅,心裡暗暗責怪林嘉偉那句“以前”真是多餘。這樣想着,回頭要瞪他一眼,卻撞見他的視線,裡面滿滿的都是令她很有負罪感的深情。而且,他還嫌不夠亂的幫她盛好了剛端上來的湯,放在她面前,惹得衆人齊齊帶着瞭然的目光掃過來,郭曉東更是偷偷朝林嘉偉比了個大拇指,還不住的點頭,表情曖昧。
有了老師的默許,女生也不示弱,膽子大的趁機起鬨,“林師兄,我們也沒喝湯,怎麼不給我們盛啊。”
衆人鬨堂大笑,楊導更是慈愛的看着他兩,凌雙幾乎要鑽到桌子底下。好在林嘉偉發現了她的窘迫,笑呵呵的站起身,拿起湯匙,“行,你們都把湯碗拿過來,我都給你們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