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原本紛雜的寺廟瞬間安靜了下來，只餘唰唰的轉頭聲。
攏共一千雙眼睛，各有情緒，死死地盯住了楊樹面帶微笑的臉。
一直抓着他的手尋求安全感的羊角辮少女，也默默鬆手快步走開。
“所以，大家的意見是把我交給這位惡雲道人嗎？”他輕聲發問道。
掃視四周，人羣壓抑，目光閃躲，沒有一個人敢與他有直接的眼神接觸。
“咳咳，諸位，切莫聽了這邪修的讒言，惡雲道人一貫以狡猾奸詐著稱，指望他信守諾言只怕比登天還難。”
“你們勿要爲難這位施主，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只要貧僧一息尚存，便不會坐視邪修大開殺戒。”善石道人的話替楊樹解了圍，但敵強我弱之下，這番話多少有些底氣不足。
“善石，這小子竊了我守候多日的寒淵徹骨草，我此番前來只是討回應得的東西罷了。你口稱正道高人，莫非要包庇這個小毛賊不成？”天空中的惡雲道人邪笑兩聲，再度開口，“給你們一炷香時間，交出這個小毛賊，否則，今日惡雲巾之中怕又要添千餘生魂了。”
“施主，你真的竊了那賊子的靈草？”善石向楊樹發問道。
楊樹剛想出言否定，忽然感到懷裡有一陣寒意，伸手一探，一株寒冷如冰的植物不知何時跑到了他身上。
事到如今，幻境的結構大體已經明瞭了。
這是一場關乎取捨的考覈。
對方是奸詐的強大邪修，捨身不一定能夠成仁；但不捨身，一定會成爲百姓眼中的罪人。
不對，不應該是如此一個兩難的抉擇，應該還會有第三條路。
果不其然，不待楊樹回答，一道聲音便直接在腦中響起，應當是某種傳音秘術。
“施主，實不相瞞，貧僧早年曾受過令尊的大恩，一直心心念念卻無從報答，遇上如今這個局面實屬造化弄人。”
“我有一計，可護施主周全。寺內主殿的神像中空，內有一陣法直通金陵，你將寒淵徹骨草交予貧僧，趁機用陣法遁走。”
雖然這個設定追加得很生硬，但總歸是給出了第三條出路。
交出靈草，自己逃走，至於一衆僧人和平民的性命，就全在惡雲道人一念之間了。
那麼，當作如何選擇？
楊樹探入懷中的手抓住了寒淵徹骨草，乾脆地往外一拉，一株手指長短、三花七葉、通體呈半透明墨藍色的植株出現在了衆人眼中。
“非也，靈草靈植，天生地養，不屬於任何人所有，我能拿到這株寒淵徹骨草說明與它有緣，與盜竊之舉毫無關係。”楊樹振振有詞，出言抗辯。
“哼，要不是我擊殺了看守靈草的那頭荒級大妖，你一個築基境的小散修哪裡有機會染指這等靈物！”看見寒淵徹骨草後，惡雲道人有些急躁了。
“雖然，”楊樹陡然拔高了音量，“我本人在此事上沒有犯下任何過錯，私德無損大義無缺，但在惡雲道人的逼迫下，考慮到全鎮百姓的安危，我決定捨己爲人，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哎。”善石真人嘆息一聲，“施主大善。”
“但是！”楊樹再次拔高了音量，二度轉折，“我死事小，全鎮百姓的安危事大，衆所周知惡雲道人是個人渣敗類無恥老賊，有十成十的概率不會遵守口頭諾言。”
惡雲道人面色陰沉，即便是大奸大惡之人，也不喜歡被人指名道姓地罵，更何況對方說的還是事實。
“也就是說，不管我死不死，在座的各位反正是死定了。”
冰冷的事實打碎了百姓們心中唯一的一絲期望，絕望的情緒開始滋生蔓延，有人朝他破口大罵，責怪他爲什麼要把惡雲道人引到鎮上來。
“但，補救之策也不是沒有。”這般情況下，楊樹的語氣鎮定依舊，“讓善石僧人護送我遠離此地，諸位逃往最近的城池。”
“若他追殺你們，就會失去我和靈草的蹤跡，如果他追殺我，你們就得以保全。”
“諸位，意下如何？”
“那個，上仙，您能不能用毀掉這株仙草作爲要挾，讓那邪修退走呢？”人羣中有人顫聲發問。
“你自己問他唄。”楊樹朝天上努了努嘴。
“哼，你們大可以試試。”惡雲道人冷笑，“上千生魂比之寒淵徹骨草也差不到哪兒去。”
“別耽誤時間了，大家投票示意吧，同意把我和仙草一併交給惡雲道人的擡手，我聽憑大多數人的意見。”
如果是真實的生死存亡之際，楊樹肯定不會把自己的安危交給別人，毫不猶豫就選擇第三個方案，交出仙草自己跑路。
但這裡是幻境考覈，他得考慮最優解的問題。
楊樹思索之後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讓別人爲難。
讓百姓爲難，到底是相信惡雲道人的人品……不對，邪修沒有人品可言。
沒有人舉手同意這個方案。
“既然大家都不想把我交出去，那就用第二個方案吧。”楊樹微微一笑，轉向了善石僧人，“善石聖僧意下如何？”
“哎，哎，哎。”善石一連嘆了三口氣，“就按施主說的辦吧。”
惡雲道人陰沉着臉，看着腳下緩緩向南挪動的人羣。
現在輪到他爲難了。
要寒淵徹骨草，還是要生魂？
其實也不算爲難，如果他要後者的話根本不需要墨跡這麼久，強闖功德木魚的金光罩即可。
發現惡雲道人沒有動作之後，百姓們驟然加快了腳下的步子，順着四通八達的官道倉皇而逃。
而楊樹和善石僧人則選擇了與百姓相反的方向，一路向北。
路途中，二人竊竊有語。
“施主，貧僧我拼死一戰約莫能拖住賊子半盞茶時間，你趁此機會用寺中陣法逃走吧。”
“不用拼死一戰，善石聖僧，你聽說過沉沒成本這個詞嗎？”
“不曾聽聞。”
“惡雲道人爲寒淵徹骨草已經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生魂血肉，如果再面臨一次兩難的抉擇，他依舊會選擇寒淵徹骨草，不然就是否定自己之前的抉擇。”楊樹臉上隱隱掛着笑意，“所以，我把靈草交給您，他一定會放任我離開。”
“有靈草作爲掣肘，您能否從惡雲道人手底逃脫？”
“有六七成把握。”
“那便如此吧。”楊樹大大方方地將靈草交予了善石僧人，然後踏出了那三丈護體金光，往仙石寺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