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焦明說話的時候還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說幾句就停頓一下,連自己也不可置信。
我說:“你慢慢說,從開始說,這兩人是怎麼找到你的?”
“我當時住在人民醫院給我安排的公寓裡,找我又不難,那幾天我正在風口浪尖上,找我看病的、採訪的多的是,兩人是敲門進來的,一進門就問我那張圖是誰給我的,我以爲是記者,當然說是我畫的……”
黃焦明頓了頓道:“那兩人似乎很篤定我不是作者,逼我說出真相,我就不客氣地讓他們離開。然後……然後他們就把我綁到了手術室裡,就像我剛纔跟你說的,有個病人躺在手術檯上,他們說只要我再畫出一張思維導圖就相信我的話。”
他說到這我心裡已經有底了,黃焦明八成是被女王催眠了——手術室、麻醉了的病人,她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準備好這些,就算有,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我說:“你回想一下,他們是怎麼把你帶走的,怎麼出的門,坐的什麼車,是哪裡的手術室?”
黃焦明道:“都不記得了,我當時太害怕了,我一輩子上過幾千臺手術,還沒想過被人用這種方式綁到手術檯上,你要是個作家,有人用槍頂着你腦門寫作你怕不怕?”
“後來呢?”
“我畫不出來,這兩個人就又問我那張圖是哪來的,我當時心一橫,就咬死了說是我畫的,心說他們大不了弄死我,死在手術檯上總比身敗名裂好。”
我心說你是真的愛名啊。
黃焦明道:“誰知這倆人卻說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弄清楚那張圖的來源,然後我又莫名其妙回了公寓。”
“你沒報警?”
“我不想把事情搞大……”
“你要不理他們,這個事不就到此爲止了嗎?”
黃焦明眼睛裡閃過更強烈的恐懼:“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不理他們,可是沒過兩天,上面的劇情又來了一遍:這倆人輕而易舉地闖進了我的公寓,又把我帶到了手術檯上,那個女的說了,我要不告訴他們實話就隔三差五來這麼一下,這誰受得了啊,我有心說實話,這會才發現那張圖自始至終也沒人認,所以後來我發了聲明。”
到這我算徹底明白了,最致命的是第二次催眠,黃焦明是個爲了虛名死都不怕的主,但女王讓他有了更深的恐懼,那就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這纔是最可怕的。
我說:“你想沒想過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黃焦明指了指腦袋道:“我就是研究這個的,我分得清現實和夢境。”
“那你覺得我們這場談話是夢境還是現實?”
黃焦明愣了一下,他忽然拿起賓館裡的火柴,划着一根把指頭伸到了火苗上。
我都驚呆了,這老頭除了愛慕名聲以外,玩得這麼花?
“嘶——”黃焦明吸着冷氣瘋狂甩手,對我解釋道,“指尖對疼痛比較敏感,以目前的感覺來說,我覺得是真的。”
專業!普通人也就掐個大腿。
“那兩人綁架你的時候你就沒想着用這種辦法測試一下?”
黃焦明發呆道:“你是說那都是我的幻覺?是我的廉恥心具化成了人對我進行的道德審判嗎?”
我無語道:“不管你怎麼理解,那倆人不是衝你,以後也不會找你了,但是別再幹自欺欺人的事了。”
黃焦明又划着一根火柴。“你幹啥?”
“我就想確定一下我現在不是在做夢——”老頭望着火苗,終究是遲遲不敢再把手指伸過去,我掏出根菸就着火苗點上,對他說:“以後好好當你的專家吧,要爲人民服務,不收禮的習慣可以繼續保持。”
火苗燎手,黃焦明把火柴梗扔進菸灰缸,眉開眼笑。他忽然衝着門口喊:“小李,把馬記者叫進來——就是那個短頭髮、穿粉羽絨服的小姑娘!”
我納悶道:“你找她幹啥?”
黃焦明問我:“我該怎麼跟媒體解釋?”
“那是你的事兒。”
“我以後還能再找你嗎?”
“不行!”解開心魔是爲了讓他沒有顧慮地幫我善後,我並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不大會工夫馬超苒走了進來,她掃了我一眼,不滿地對黃焦明道:“黃教授,你又想起我來了?”
黃焦明笑道:“我當然記得你,你業務能力很強,寫我的那篇報道非常立體,我想——”
他話沒說完,走廊裡突然警鈴大作,不斷有人大喊:“着火啦!快跑!”
我口袋裡的手機幾乎是同時響起,是海豚打來的。
“峰哥,沒有着火,有人想渾水摸魚,你哪也別去,等着我和鯊魚跟你匯合!”
外面腳步紛雜人聲鼎沸,夾雜着黃焦明的助理和陳子涵爸爸的聲音,這倆人像是被人羣裹挾着走遠了,我剛想湊到貓眼上觀望一下,馬超苒突然一把把我按在了牆上,沒想到這姑娘力氣奇大。
“別出去,等支援!”馬超苒左手架住我,右手拿着一個什麼東西,貼着大腿根放着,等我看清時不禁大吃一驚,那是一支手槍!
看到我驚駭的眼神,馬超苒低聲道:“我也是六處的。”
這幾個字讓我心安了些,她先從貓眼裡觀察着外面的情況,又豎起耳朵仔細分辨着什麼,隨即打開了房門,外面是海豚和鯊魚,兩人都把手探進衣服,見了馬超苒只是點點頭。
這時有個服務生揮着胳膊在我們面前跑過,一邊跑一邊喊:“大家不要亂,沒有火情,是小孩子亂按了警報。”
海豚和鯊魚絲毫沒有放鬆警惕,兩人一前一後夾着我往步梯口走。
這個意外事件並沒有影響黃焦明的心情,他也全然沒看見馬超苒手裡的槍,這時還在興沖沖地說:“馬記者,我要馬上開記者招待會,到時候你來主持提問環節,放心,事後我的專訪都是你的獨家。”
馬超苒嫌惡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找別人吧。”
黃焦明攏了攏頭髮道:“幹你們這行的不應該記仇吧?”
海豚回頭對他道:“她不記仇,她有仇當場就報。”
黃焦明又衝我喊:“那個……你怎麼稱呼我還不知道。”
我也扭頭衝他喊:“別打聽,別找我——你就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