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上像是懸掛了千斤重物,江燼霜費力地動了動眼皮,眼前的視線終於漸漸清晰幾分。
四肢酸脹,雙目渾濁。
她保持着神智,聽清楚了京墨的聲音。
胳膊脫了臼,江燼霜神智模糊,隱約間似乎聽到了京墨抽出長劍,一刀砍在那獄卒手臂上時,獄卒的慘叫與求饒。
她被京墨帶出了地牢,血淋淋的,像是從血水中淌出來的一般。
……
江燼霜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王叔將她抱上高大的馬背,望向那遠處皚皚一片的白玉京。
那時候,江燼霜還小,她不明白,不懂這千篇一律的雪白,王叔爲什麼能看那麼久。
“王叔,您很喜歡白玉京嗎?”她也曾這樣問他。
王叔聞言,便笑着:“喜歡啊,比起京城,王叔更喜歡白玉京。”
“爲什麼?”
王叔摸着她的腦袋,語氣溫柔:“因爲白玉京是英雄們的生土,王叔在這裡,能守着萬晉,守着霜兒無憂無恙。”
白玉京從前並不叫“白玉京”。
而是被稱爲“老人城”。
因爲這裡地處萬晉邊陲,常年冷寒荒涼,不見春色。
據說,這裡的土地貧瘠,甚至種不出一株花。
城中的百姓都是上了年歲,再也無法離開的老者,整個城池荒蕪破敗,毫無生氣。
但是王叔告訴她,這座城池中,隨意指一位老者,他能拉得動幾十石的弓弩,能攀得上高聳巍峨的城牆,能耍得動比人高的長槍,也殺得了敢進犯萬晉的敵軍。
只是他們太老了,這輩子便只能守着這座城,再不能離開。
王叔說,這裡很好。
後來,江燼霜及笄。
天家江華琰問她,想要哪裡的封地。
江燼霜跪地,她說,她要萬晉邊陲,那座老城。
江華琰警告道:“那裡地勢險峻偏僻,荒涼苦寒。”
她卻一個響頭跪在地上。
她說,父皇,那裡,便叫“白玉京”吧。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後來,白玉京一如既往的苦寒冷冽,但百姓們的日子卻一點點的好了起來。
聽說昭明公主將這裡圈爲了封地,又差了專人在這裡勘測什麼,第二年隆冬,白玉京來報,那雪山之上,挖出了熱泉。
自此,不論是過路的商旅百姓,還是遊客旅人蜂擁而至,都想體驗一下那寒山下的炙熱與冷冽。
再後來,白玉京開闢出了土地。
那一年,聽說昭明公主一襲紅衣,親手種下了一棵樹苗。
第二年,白玉京的紅尾鳶如同熾火,點綴在了皚皚白雪之上。
白玉京漸漸變得繁華起來。
就連許多年輕人也回到了白玉京,陪在自己的老者親人身邊,耕地盡孝,百姓安居。
白玉京外,駐紮着三十萬黑甲騎。
他們戍守在那裡,十餘年間,外族鮮少襲擾。
雖說這裡是那位昭明公主的封地,但其實昭明公主來這裡的時候很少。
更多時候,那位黑甲騎的統領,睿陽王殿下會走在城牆巷陌,看着長街上的黃髮垂髫,眼中滿是欣慰。
白玉京地勢偏僻,所以對京城的傳聞所知不多。
所以,即便長安城中,人人盛傳那位昭明公主如何仗勢欺人,作惡多端。
在白玉京的百姓眼中。
也不過是,有些頑劣過頭的小姑娘罷了。
後來,昭明公主觸怒龍顏,被貶回白玉京三年之久。
或許對旁人而言,這是多麼艱苦惡劣的懲罰貶黜。
但其實在江燼霜眼中,真的不算什麼。
白玉京苦寒不假。
但白玉京很好。
——王叔喜歡白玉京。
江燼霜也喜歡。
白玉京一年四季總是在下雪。
王叔在時,他會趁着雪天,給江燼霜堆雪人,還會出城給她獵野味,運氣好時,能帶回兩隻灰撲撲的野兔,圍着篝火烤着吃,連油都不用刷。
江燼霜夢到了王叔將烤好的兔子肉遞給她,眉眼溫和,只是看着她的那雙眼睛,似乎藏了很多很多的情緒。
“霜兒,若是累了,便算了吧。”
夢中,王叔這樣對她說。
江燼霜接過他手上的烤肉。
“王叔,那也是我的白玉京。”
……
江燼霜動了動眼珠,就聽到耳邊傳來春桃欣喜的聲音。
“醒了醒了!殿下您終於醒了!”
終於睜開眼睛,江燼霜動了動脖子,目光落在了牀榻邊,喜極而泣的春桃身上!
春桃眼圈泛紅,眼中帶淚,還帶着血絲,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閤眼了。
江燼霜環視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了寢殿的牀榻上。
剛準備動一動胳膊。
春桃急忙上前:“殿下您別亂動,賀先生纔將您的骨頭接好。”
說這話的時候,春桃的語氣中滿是心疼:“您怎麼受了這麼多傷啊,整個人好像從血水裡泡過一樣,嚇死奴婢了。”
江燼霜在春桃的幫助下,終於倚靠着牀沿坐了起來。
她的嗓子還有些啞,喝了幾口春桃遞過來的水,這才低聲詢問:“昌平王敗露了?”
春桃點點頭:“是,幾日前,昌平王意欲謀反,已經伏誅了。”
後知後覺的,江燼霜緩慢開口:“我睡了多久?”
“已經三日了,賀先生剛剛纔來過,賀先生說了,若是您今日還不醒,他此後便再不行醫了。”
江燼霜扯了扯嘴角,又感覺到嘴角的疼痛,這才收回:“只是看着嚇人而已。”
春桃抹了抹眼淚:“殿下您還說!您是不知道,當時京墨大人將您從地牢中帶出來,硯訣大人看到您身上的傷時,提了劍就要去砍那獄卒,還是司寧先生勸住的!”
江燼霜動了動眼珠,微微擡眸:“司寧呢?”
說到這裡,春桃的神色也認真幾分:“陛下那邊還有很多事要善後,司寧先生應陛下旨意,前去協助了。”
江燼霜聞言,微微挑眉:“協助?那不是裴度的職務麼?爲什麼詔了蘇寧去?”
聽江燼霜問到這裡,春桃張張嘴,神情透出幾分爲難。
“怎麼了?”江燼霜疑惑,“裴度此次大勝歸來,天家不該降罪於他纔對吧?”
“裴大人他……他已經在皇宮大殿外,跪了整整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