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連月來第一次踏出坤寧宮,到了承乾宮,烏雲珠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她竟比我還要憔悴,雙眼紅腫而無神,我也不多說,叫人將四阿哥送至她面前,她的眼睛猛的一亮,連忙將四阿哥擁入懷中,大概是抱得緊了,四阿哥清亮的一聲啼哭,烏雲珠毫不急躁地輕哄着懷中的孩子,看她那一副找回主心骨的模樣,我放心地走出門口,卻正撞上聞訊趕來的順治,他將我拉進屋裡,朝着烏雲珠道:“皇貴妃,快將榮親王交給皇后。”
烏雲珠驚恐地看着順治,雙以哀求的目光望着我,我將手自他手裡抽出,淡淡地道:“我要別人的孩子做什麼?你將四阿哥給了我,他的母親便也失去了孩子。”
順治一愣,接着連連點頭,“好,不要,我們自己生,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我輕輕搖頭,“我們……就這樣吧,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皇后,回到我入宮時那樣。”順治臉色一變,抓住我的胳膊,“你還是不肯原諒我?”我乃是搖頭,“無所謂原不原諒,只是過累了這樣的生活罷。”他心疼地望着我,緩緩點頭道:“好,我們回到從前,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嘆息一聲,“我要你像以前一樣,在朝上勤政愛民,在後宮雨露均沾,做一個合格的皇帝,不要再想我,將我從你的記憶裡剔除,讓歷史重歸正軌。”聽了我的話。順治恍遭雷擊,“你……讓我忘了你?”
我點點頭,“我本不應該出現在你的生命中,以後好好對待你身邊的人,我,你就只當成一個過客罷。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好,就把我送出宮去,或者乾脆……”“不!”他低吼道:“我絕不讓你出宮。”我無聲地看着他。他抓住我的手已有些顫抖,“這些就是你期望的?”我輕輕閉目。點了點頭。“好,”他聲音低啞地道:“我會照你說的。”
不知怎地,聽他這麼說我的眼眶竟有些熱,不應該這樣的。我轉過頭,快步離去。“我還能去看你麼?”他的聲音讓我的腳步遲疑了一下。“不要……常來罷。”
出了承乾宮,我直朝慈寧宮走去,太后,她一定等了我很久罷。“你已做了決定?”聽太后這樣問,我淡淡地一笑,“我似乎早應該聽您的話。”太后搖搖頭,“有些事,不到最後是不會捨得放棄的。”“您呢?也放棄了麼?”太后望着我,“我早已放棄了。”我笑道:“您可不是一個懂得放棄的人。”太后眼中滑過一絲語種疲憊,“人終是不能勝天的。”我輕嘆,“您後悔過麼?若是當初狠下心腸,也許現在的結局會有所不同罷。”
太后臉上閃過一抺異樣,我笑笑,“不知道太后有沒有聽過‘冬迎春’這種東西。”太后臉皮疾變,我接着道:“這麼長時間,一直有個問題在我心頭始終不能解開,當年的容嬪……她真的有這種心智,去做那種假傳懿旨詛咒皇后,嫁禍妃嬪的事麼?可是她身邊婢女的自盡卻不得不讓人相信,畢竟就算是買通了婢女,她又怎肯自絕當場?這些在我心中一直是個謎,直到我碰到一個喜歡研究古怪藥材的朋友,我纔將這些事情想了個通透。”
太后默默不語,我緩緩地道:“‘冬迎春’這種藥物極爲罕見,只在隆冬發芽,無花,但清香,可解‘噬心’之毒。噬心本是一種巨毒,但它原來卻不叫噬心,名爲‘三日醉’,是由兩種藥物混合而成,百足草和線連天。這兩種藥物本身無毒,只有合用纔有毒放。百足草曬乾後研製成粉,無異味,不易讓人發現,而線連天卻有很濃重的味道,如果二者混合,毒性立發,必會使中毒之人察覺,不過好在線連天在經過炒制後還有另一個名字,卻敵茶。”
太后的臉色已開始發白,我深吸一口氣,“那年冬天,我隨太后出宮,太后故意將玉簪,傳回宮中令繡娘在我壽辰之上陷害董鄂氏,百足草早已在宮外時便偷偷下到我的飯食之中,所以只要在壽辰之前讓我飲下線連天,便可大功告成,皇后被人詛咒至死,皇上盛怒之下必會不問原由殺了董鄂氏,此時太后再設法將嫌疑引到容嬪身上,皇上得知殺錯了人,定然嚴懲容嬪及她的部族,此時太后的孃家就可以撿個天大的便宜,名正言順地成爲科爾沁最大的旗主,此計既除去了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冒牌皇后,又可除去董鄂氏,更可以使科爾沁更加歸於統一,真是一箭三雕。”
太后慢慢地踱到窗前,良久嘆道:“不錯,你猜得分毫不差。你若恨,便恨吧。”我搖搖頭,“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皇上那時與我……親密有加,定使太后很擔心吧,如果那時我身懷有孕,甚至產下阿哥,皇上說不定會立刻將他封爲太子,大清朝的太子,如果我真的榮惠當然沒有問題,可偏偏我不是,我是個來歷不明的人物,若讓我的兒子成爲太子,會讓太后更加不安吧。所以太后在出宮之前便定下此計,只是後來苦塵大師將‘冬迎春’簪到我頭上,太后才因此改了主意罷?”
太后長嘆一聲:“不錯,如若那天沒有你與苦塵一番對話,你現在,早已是先皇后了吧。”我點點頭,“我還是有些不明白,那冬迎春是加到了給我喝的卻敵茶中麼?爲何我還會出現那種麻痹的感覺?”
太后苦笑一下,“苦是冬迎春的份量不足,中毒之人確會出現一些症狀的,如不及時服用解藥。仍是一命嗚呼罷。”“那真正的解藥就是後來薩滿送來的聖水?”太后點點頭,我又惑道:“可是後來……我明明又出現了類似的症狀。”
“你也說是類似,”太后回過頭來。“那薩滿是一位精通穴位的高手,他只需在你足底一按,你便會出現那樣的症狀。”我恍然大悟道:“那也是迫使皇上訊速處決董鄂氏而使的擡術了?”“不錯,只是,卻又跑出來一個貞嬪。讓我不得不打亂全盤計劃。”
我搖頭道:“打亂計劃的不是貞嬪,而是您自己。正因爲我沒死。所以皇上纔會漸漸冷靜下來,纔沒有立時處死董鄂氏。不過,三利而得其一,太后也算是取得勝利了。”太后長嘆一聲。“這便是上天的高明之處,讓你覺得已經跳出了他的掌控。殊不知卻仍在他的掌中。”“還是那句話,您後悔麼?”“已經做了的事,就永遠不要後悔。”太后神情堅定,“其實通過這次的事,我也想得明白,董鄂氏肯爲皇上犧牲性命,我又何必苦苦相逼,一切,就順應天意罷。”我點點頭,“理應如此。”
“還有……三年?”太后的聲音滄涼至極,我心酸地點點頭,三年後,他會出家?還是……會死?“是福全還是玄燁?”太后目光咄咄地看着我。“是……玄燁。”
太后輕輕閉上眼睛,我輕嘆一聲,退出門去,太后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答應我,在那天到來之前,留在宮裡,別讓他到最後……還那麼傷心。”陪他走到最後……嗎?
自那天起,太后將玄燁接去慈寧宮撫養,這一舉動使得衆人投在榮親王身上的目光又轉移到玄燁身上,皇貴妃重新擁有兒子後整日深居簡出,後宮諸事仍是由貴妃佟佳氏負責,宮中一切好似又恢復了正常,順治整日勤於國事,對後宮的點召儘量均衡,與太后的關係也似有好轉,一切都那麼有條不紊,只是再沒有來過坤寧宮,所有的一切,真的好像回到三年前,我剛剛來到這個朝代的時候。
玄燁過來看我,沒有佟妃跟着,只他一人,他沉默了很多,我知道那是對我的歉意,他說當他得知我懷了孩子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我會奪了他的未來,但是現在,我卻向太后說出了他會繼位的事實。
“你曾有過捷徑,但是最後還是放棄了,爲了你的母親。”他仰頭望着我,“人生不僅是隻有權勢。”我輕笑,“這就對了,幫你的人是你自己。”我的日子又恢復了當初的簡單,來喜的休養了大半年後,終於回到了京城,只是我不敢留他在身邊,趕他回慈寧宮去。在我身邊的人,都會很苦。
沒過兩天,來喜又收拾了包袱回來,笑嘻嘻地對我說:“辦砸了差事,太后要打奴才板子,奴才只好逃回來了。”我靠在院中躺椅上,聽了他的話只是笑笑,閉上眼繼續享受習習涼風。來喜怪叫着歡呼一聲,湊過來不停地講着他養傷時的趣事,只口不提襲人與湘雲,對於他的我有些感動,卻又發現他幾句話不離一個人。追星。他不是向來不齒追星對他的嚴格要求麼?怎麼突然脾性大轉?而且,那個萬年冰塊臉真的有那麼多趣事?
耳邊又隱隱響起幽怨的蕭聲,來喜結束了他講了n多天的故事。起身離去,一陣輕風拂過,我身邊多了一人,白衣勝雪,隨性灑意,是逐月。
他在年初時硬被順治派出宮去,直到端午節那天的最後一刻才趕回宮中,趕在張德海之前擋在我身前接住了那把早已失了力道的匕首。
他說他離宮時曾來看過我,只是我不知道,他說他本想給順治最後一次機會,可是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我聞言輕笑,這樣不是很好?
他說,你還願跟我走麼?我沉默了良久,我……答應了太后,要再留幾年。你留下,不是因爲太后,而是因爲你的心。
他這麼說着,然後,每隔幾日,便會來坤寧宮吹曲子給我聽,偶爾陪我聊天,或者一言不發地陪我賞月,我不知道自己留下的原因是否跟他說的一樣,只是一想到離開,我的心就會空空的。沒了着落。
順治在忙碌了三個月後終於再度來到坤寧宮,但卻沒有直接進來,而是派了常喜來問,問我想不想見他。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我們之前應了前句,卻沒有相思成淚,只有淡淡的愁。
“我做得好麼?”我輕笑,“很好。”我拿出棋盤,“想下棋麼?”他咧嘴一笑,“好。”那天我們下棋下到很晚,五子棋,我只會這個,不知爲何,他卻常常失誤,看我因勝利而揚起微笑他的眼中就會添加一抺欣慰。
第二日,他又來了,我沒有見他,從那以後,他每月只在那日前來,有時下棋,有時撫琴,也會談天說地,現在我們更像是一對朋友,一雙知已,珍惜相見的時間,以保持心頭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