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坤寧宮,在宮中絕對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大家都知道皇上對這裡有種特殊的感情,但又不明白與皇后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也不敢問,提又不敢提,久而久之,坤寧宮被人刻意的遺忘,只記得這裡住的人,皇上曾經極愛,但也極恨。
次年二月,在順治的壽辰過完沒多久,宮中又迎來了另一件喜事,洛顏出嫁了,嫁給費揚古,那個只會欺負她的男孩兒,這半年來的所有場合我都曾出席,洛顏也不敢勉強,只是在出嫁前一個晚來到坤寧宮,與我夜話直至天邊泛白,我問她是否因爲對逐月失去了信心所以才選擇了費揚古,她卻說每人都有每人的緣分,不能強求。可也不能逃避,只能直視內心,勇敢面對。對於感情,她看得比我通透處多。
臨走時,她笑着說“皇嫂,如果我是你,我也不知該怎麼選了。”我笑笑,“這樣就好。”隨後,我便催促着她回去打扮,嫁得晚了,費揚古還不得殺進宮來。
洛顏走後,我的思緒又飛至天邊,怎麼選呢?逐月情深一片,讓人會不沉溺於他有溫柔之中,可越是這樣,越叫人不忍傷害他。福臨呢?一想到他,過往的種種一股腦的涌進腦海,那樣的路,我不想再走一次。
爲什麼一定要選呢?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順治十六年,離上次已過了三年,三年前我苦苦的堅持,現在則又回到了原點。剛進五月。初選就已開始,仍是由佟妃主持。宛如由於表現得力,順治爲她晉了妃位,貞妃。
得知這個消息後,我會心一笑。佟妃的性子無論怎麼收斂。還是事事想拔頭等,現在她的旗下又多了一員力將,來處選秀女地威脅,自中又少了幾分。
五月初五。是端午節,也是湘雲的忌日。我換上身素衣,帶着來喜來到火場,簡單地拜祭過後,我將折了幾天的元寶慢慢投入火盆之中,湘雲,一年了,你們過得好麼?迴轉途中,經過御花園,來喜極力說服我進去狂狂,也好,一年來我甚少出宮,幾乎快忘了這御花園中的精緻美景了。
“姐姐,姐姐!”突來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順着聲音擡頭望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正手腳並用地抱在樹上,一臉急色地叫着我。我走到樹下看了看來喜,失笑道:“倒很有你當初的風範。”
來喜撇嘴道:“誰像她那麼難看。”那女孩兒眼睛一瞪,“你說誰難看!”不喜正要回嘴,我笑了笑說:“行了,快去把她弄下來。”來喜也不說言,縱身而起,輕輕鬆鬆的抓住那女孩兒的衣領將她拎了下來,我笑道:“果然成了高手了。”
來喜得意在一笑,那女孩兒落地後心有餘悸地看了看那棵樹,抓住來喜地胳膊道:“公公哥哥,你好厲害,能不能教孝我?”來喜急忙甩開她的手,“你哪來地?怎麼沒規矩?”女孩兒吐舌頭,“我是太激動了嘛。”說着她又到我身邊,“姐姐,我叫若雪,是此次待選的秀女。”
“秀女?”來喜誇張的張大了嘴,我也有些詫異,只道她是哪個宮裡的宮女,沒想到竟是個待選的秀女,這才仔細打量了她一下她,圓圓的臉上嵌着一雙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飽滿紅潤的雙脣,雖不是絕美,但卻另的一種靈魂之氣,若雪聽了來喜的叫聲埋怨的瞪了他一眼,嗔道:“幹什第驚訝?難道我不像麼?”來喜道:“哪裡像?誰見過秀女爬樹的?幸虧你沒讓別人看到,要不然,早把你逐出宮去了。”若雪笑道:“只要每天開開心心,就算被逐出去,也無妨啊。”
她的人生態度倒讓我很欣賞,只是不知她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初選剛過,她此時應該儲秀宮等待複選纔是。“你莫不是偷溜出來的?”若雪連連搖頭,“今兒是端午節,皇上帶着各宮的娘娘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了,所以唐月姑姑才讓咱們出來透透氣。”“唐月?她還在儲秀宮麼?”“是啊,”若雪點頭道:“姐姐認得她?”說完又一吐舌頭,“唐月姑姑自然是很多人認得的,不知姐姐在哪一宮當差?”
來喜一皺眉頭,怒道:“你長沒長眼睛?這是……”“來喜。”我叫住他,我這副素面朝天的樣子的確很讓人誤會,不過這樣也很有趣。若雪朝不喜道:“你纔沒長眼睛呢!”不喜明白我的意思,但仍不甘心地道:“長眼睛了還看不清眼前。”
若雪不服氣地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又不是李白!”來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關李白什麼事?”“李白眼神不好啊,而我眼神好得很。”
我奇道:“你怎麼知道李白眼神不好?”若雪一板臉,“有詩爲證。”她清了清嗓子,“牀前明月光,咦?是地上霜!那麼近的東西都看錯,還不是眼神不好麼?”
聽着她的歪論我一下子笑出來,來喜的眼神卻閃動了一下。,若雪朝他做了個鬼臉,又拉着我問道:“姐姐還沒說呢。”“我住在坤寧宮。”這不算是騙她吧?若雪一聽,好奇的睜大眼睛,緊張有把我拉到一旁。“姐姐,那你一定見過皇上嘍?”
我笑着點點頭,她又道:“皇上是不是真地像傳說中那麼優秀?”“嗯……還好吧。只是有時脾氣大了一點。”若雪皺着眉頭想了半天,“脾氣大?如果小心一點的話。應該也沒問題吧?”
我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她笑道:”看來在宮中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來喜突然陰着臉道:“別癡心妄想了,依你的性子若是留在宮中。定有一天會死無葬身之地,我勸你還是想辦法躲過複選。早日出宮去罷。”
若雪燦然一笑。“你不用嚇我,進宮前我娘跟我說,皇上是天下間最優秀的男兒,註定會有很多女人喜歡。也必然會有爭鬥,不過只要我用真心待她們。她們定然也會用心待我,我又什麼好怕地?”看着她燦爛的笑臉我的心頭掠過一絲煩躁,“你地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她笑了笑,卻不接着我的話,只是問道:“姐姐,如果我被封了名份,留在宮中,以後能不能去找你?”我淡淡地道:“你應該現同屆地秀女多多親近纔是,找我做什麼?”她地臉蛋黯淡下去,“她們……都不太喜歡我呢。”
我該說她天真麼?抑或是蠢?“你知道爲什麼嗎?”她沒有說話,只是眨着眼睛望着我,我輕聲道:“就因爲你對她們用了真心。”說完,我回頭朝着來喜道:“我們回去罷。”走出好遠,若雪的聲音纔再響起,她地那裡大喊道:“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停下,當然更沒有回答,帶着來喜拐了個彎,出了御花園,來喜一路沉默,讓我有些不習慣,直到了進坤寧宮,來喜突然道:“她跟主子……很像。”我一愣,失笑道:“我竟不知道自己也是她嬦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來喜低頭道:“主子自是沒有她那麼天真的,但有些地方卻很像。”
我盯盯地看着不喜,“你到底在擔心什麼?”來喜半天沒有言語,過民好久才道:“那樣的性子,皇上也定然喜歡吧。”“你就在擔心這個?”我哧笑一聲,:他喜歡地人多了去了,況且我們現在只是朋友,他喜不喜歡誰,已經與我沒有關係了。”
來喜微皺眉頭道:“是這樣嗎?主子難道想與皇上一直這麼下去?就不擔心主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終有一天會被別人取代嗎?”“不知怎地,聽來喜這麼一說,我心中竟的些不快,“聽不懂麼?我說我與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他心中是誰,有什麼位置又關我爰事。”“若真是如此,主子因何不肯與逐月大人出宮?”來喜一反常態的逼問我來,我一時語塞,來喜又道:“如果主子的心跟口上說的一樣,那主子就與逐月大人走罷,何苦還留在這繼續傷心。”“胡說什麼!”
我轉身走進寢宮,將來喜關地門外,這個小子,真是翅膀硬了,居然敢跟我這麼說話!對於順治,我是下過決心再不會回頭的,與他做朋友比做夫妻簡單得多,可爲什麼聽了來喜這一番話我心中竟會有鬆動的感覺?榮惠,付出了這麼多代價,你還沒學乖麼?
當天晚上,順治來到了坤寧宮,他比往常早來了十天,我原不想見他,可是想了想,又讓他進來,他很高興,我卻一直惦念着不喜的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察覺到我的不專心,放下手中的棋子,輕聲道:“怎麼了?有心事?”“沒有。”我條件反射般的回答,他笑了笑,“今天出去了?”“嗯,”我點點頭,“今天是湘雲的忌日他眼神一黯,“對不起,如果當初不是我下令……”“不關你的事。”
我重重長長地出了口氣,“他們一心求死,誰也擋不住,不過這樣也好,兩個相愛的人最終能走到一起,不論是何種形式,他們都是幸福的。”聽着我的話,順治失禮了好久,我嘆了口氣。輕笑道:“今天我碰到一個人。”
他的注意力被我吸引回來,我接着道:“她叫若雪,是待選的秀女。很地趣,你應該見見她。”話一出口,我便有些後悔,就算我不說,順治還是很快就能見到若雪。爲何我偏偏還特意在他面前提起?我到底想證明什麼?
順治半天沒言語,“很有趣?”我點點頭。“也很真。”“真……”我發現他又走神了,身爲皇帝,常常走神可不是什麼好事。他看着我,輕聲道:“任何女人在我心中,都不及某人。”我避開他的目光。起身走到樹下,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我的心中還是會有這種淡淡的悸動?我努力平復着心情。
輕拂着眼前的柳枝,低聲道,“鄂姐姐確是人間難見的好女子。”順治緩緩地踱到我身後,他沒有出聲,我卻能感到他在嘆息,月亮在我們身後高懸,我們地影子交疊在一起,看上去異常親密,我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兩道身影,微有些失神,忽然他動了一下,接着訕然地收回。
我們之間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四阿哥……怎麼樣?”我率先打破沉默。他搖搖頭,“不知怎地,身子始終有些虛。”有些虛?那就是沒有生命危險,早在去年,我就已經做好參加這個小人兒葬禮的準備,誰想到他竟熬過了夏天,就要活過第二個夏天了。
難道歷史還沒回歸到正軌上去?就算我退而不出,還是對歷史有所影響?“多去看看他吧。”“好。”他的聲音十分低沉,忽然一個念頭鑽進我的腦中,眼淚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流了下來。順治嚇壞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惠,你……”
我的指法在他觸碰的瞬間像是被電擊了一下,接着一股熱流從指尖涌入,沿着胳膊上行,流向心臟,那熱流又滲出皮膚,在我身上激起層層粟米。望着我們相牽的手,我緩緩地搖頭,“沒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我輕輕地抽出手來,轉身回到石桌前默默地收撿着棋子,順治面帶急色來到我身邊,伸手想要爲我擦乾眼淚,我一側身,躲開他的手,“你先回去吧。”順治不確定地看着我,“你真的沒事?”我只是搖頭,順治看着我,無奈地輕嘆一聲,轉身離去。在他踏出宮門之後,我纔像被抽乾了力氣般緩緩坐在石凳之上,爲四阿哥續命的,定是我的孩子,因爲我欠下的債,所以我的孩子要將他的命賠給四阿哥。
“爲什麼哭?”身後傳來的聲音永遠是那麼溫柔。“爲什麼我欠下的命債,卻要我的孩子來還?”我呆呆地坐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逐月坐到我對面,微皺着眉道:“你並沒有欠什麼債,那個孩子,只是與你無緣。”我緩緩地搖頭,“你不明白。因爲我搶了別人的緣分,所以上天要懲罰我。”逐月猛地起身,竟有些發怒,“緣分怎麼能搶?若是能搶,我早就帶你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用這種口氣說話,我不由怔了半天,他扭過頭去,平緩了口氣,“就算是你要什麼債好了,你賠上自己的孩子,這債還得還不夠嗎?看看你這一年來的樣子,表面裝作無所謂,卻在沒人的地方暗自傷心,你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只把他當成朋友,你就應該開開心心地面對未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裡怨天尤人!惠兒,我不想逼你,你不願跟我走我也不怪你,我只是希望還能見到以前那個惠兒,雖然有煩惱,但仍會積極面對的惠兒!”
他的話讓我的大腦一度停擺,他在說什麼?這一年來的淡然都是我裝的?我怎麼會做那麼無聊的事情?躲避着他的目光逃回寢宮,關上門,我無力地靠在門上緩緩滑落,我沒有怨天尤人,我只是順應天命,只是讓歷史重歸正軌,只是不想讓自己再走一次那樣的路,難道這樣也錯了麼?不,我沒錯,可是爲什麼我的心卻越來越空,越來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