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緩緩飛上了藍天之中,林孝智常舒一口氣。每一次乘坐飛機時那衝上天空的短暫失重感,都令有些輕微恐高症的他不太適應,不過倒也不至於太過失態。
“張女士,不休息一會嗎？”
迴歸神來時,飛機已經緩緩駛出了‘中正國際機場,。林孝智打開一本飛機上的雜誌本來正準備看呢,突然間發現坐在他旁邊的張秀琴面色略有一些緊張,微微發愣之後,他把雜誌又放了回去,主動跟張秀琴聊了起來。
“不用？”
張秀琴面色有些蒼白,起伏不定的胸口跟她的臉色無不顯示,這個女人並不是太習慣航空旅行。
“媽,你快看,地面都好小……”
與略有些緊張的張秀琴相比,坐在她旁邊的徐舒娟卻表現的非常活潑,她顯然是第一次乘坐飛機,此時正興奮地透過窗戶望向飛機外面,一張小臉上盡是興奮的笑容。
“安靜點”被張秀琴呵斥了幾句,徐舒娟纔像是蔫了的蘿蔔,撅嘴負氣坐下不說話了。
林孝智看着旁邊這一對母女,嘴角笑容隱現,這一趟的臺灣之行,算是功德圓滿了。不但把《色即是空》賣給了學者賣出了一個超出了他心中估算的高價,而且也跟臺灣民營院商大佬蔡松林搭上了線,有蔡松林的承諾,以後他們新亞的每一部電影,只要能夠通過香港影視處的審覈,臺灣發行權學者都願意買下來,當然,價錢的高低完全還得看電影的質量。
這一趟的臺灣之行,另一個巨大收穫,就是不遠處坐下來跟她的母親賭氣的小傢伙徐若萱,不,此時小仙女還叫徐舒娟,雖然他心中已經爲她娶好了藝名,但也得等到了香港之後。
要簽下這小傢伙,他倒是沒費多少功夫。那天晚上當他說出想要簽下自己女兒當明星時,張秀琴儘管也聽說過亞視電視臺,但第一反應還是直接拒絕的。林孝智爲她開出了二十萬臺幣一部電影的片酬時,張秀琴口氣略鬆動;當他把片酬加到三十萬臺幣並承諾爲她辦理香港入學手續時,張秀琴已經完全心動,只是還有一些顧慮;林孝智於是又加了一把火,把片酬加到了四十萬臺幣,允諾片酬簽約後立刻便支付三十萬臺幣,併爲徐舒娟在香港提供長達半年,每個月兩萬臺幣的吃住補助後,張秀琴這才答應了下來,把大女兒跟兒子交給她的母親暫代,準備先陪小女兒來香港住一段時間。
算一算,爲了簽下未來的小仙女,他相當於給出了二十萬港幣的片酬,擺在香港電影圈裡,也是標準的三線女星的待遇了。
不過這錢林孝智倒是不心痛,反而覺得花的特別值。在香港時,他幾乎將亞視檔案室裡的所有女童星的資料全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一個能夠契合他心中完美《殺手裡昂》小女主形象的女童星。雖然跟小仙女接觸時間不長,但那一天晚上這女孩給他留下的印象還是非常深刻的,能簽下她來,也就意味着他的新電影《殺手裡昂》最近就能準備開機拍攝了。
兩個多小時後,飛機安靜的降落在啓德國際機場。
漸漸走出五月中旬的香港,比起一個月前的變化,就是最遲鈍的普通小市民也能夠感覺到。隨着北方吹來風雨聲,一股風暴正在醞釀,香港街頭巷角也多了不少遊行示威的人羣。
“……小祝,張女士他們母女倆你先去安排一下,就在公司附近這邊租一箇中等左右的公寓,月租控制在5000－uuuu港幣那一片吧”
剛回到公司,林孝智把西服外套一脫,就把放下了東西,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祝芝山叫到了他辦公室裡。89年的50uu港幣,足夠在香港大部分的地方租到一套不差的房子住上一個月了。
“林總,你總得讓我喘一口氣吧”祝芝山抱怨了一句,這個年輕人經常被林孝智使來喚去的,跟他接觸的久了,也比以前膽大多了,至少敢跟他偶爾開開玩笑,抱怨幾句。
林孝智笑笑也不見怪,外出辦公確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祝芝山雖然只是開玩笑的抱怨,不過林孝智還是拿起了桌子上的電話,撥通了外面吳助理的座機。
“吳助理,來我辦公室一趟”
“好的”
吳助理很快來到了他的辦公室,恭敬問道：“林總,請問有什麼吩咐嗎？”
“我記得這附近有家中介公司吧,你現在去那邊,幫忙找一處兩室一廳帶獨立衛生間跟廚房的外租房。月租要控制在50uuuu0港幣之間,儘量控制距離我們廣播道不要太遠。我們這一次去臺灣簽約了一個小童星,新電影中她的戲份不少,因爲擔心她的母親也跟着來了香港”
吳助理快速掏出筆來記了下來,點頭說：“好的,林總我這就去辦”
剛要轉身出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停下說道：“對了林總,前天葉監製來了一趟公司,他回覆的很不錯,還希望我在您回來之後電話通知他。您看,要不要給他電話？還有,大前天邱董也來了一趟公司,周秘書招待的他,不過因爲您不在,邱董只坐了一會就離開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
這葉監製不用說就是葉韋信了。
林孝智心中一動,沉吟了片刻才點頭說：“等會你去跟葉監製打個電話通知一聲,就說我已經從臺灣回來了。至於邱董來過的事,等會你讓周秘書來我辦公室一趟吧”
“好的”
祝芝山倒是沒有想到自己開玩笑抱怨了一句,林孝智真就安排其他人去做了。臉上有些尷尬,猶豫想開口又不好開口。
“行啦行啦,彆扭扭捏捏的了,去休息會吧。等會幫我電話聯繫下鄭總監跟何導那邊,詢問下兩部電影的拍攝進程,我們也好心裡有數,知道什麼時候該安排後期製作跟宣傳”
“好咧”
祝芝山爽快的應了一聲,見林孝智似乎沒什麼事情交代了,說了一聲就出了他的辦公室。他一走,林孝智閉目養神起來。不過腦袋裡的雜念還沒去除呢,鬧人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林孝智也不睜眼應了一聲,一陣腳步聲之後,就聽到他的秘書周蕙敏的聲音傳來：“林總,吳助理說你找我？”
“嗯,前天邱董過來,說了什麼沒有？”
周蕙敏：“我正要跟你彙報呢,邱董前天過來,我一說你不在,他只在公司待了一會喝了杯茶就離開了,臨走之前跟我說,讓你來了之後去一趟他的辦公室。他還說……”
“好說什麼？”
林孝智睜開了眼睛,緊盯着她。
周蕙敏臉上有些古怪,“他還說,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來新亞了”
心頭宛若一道霹靂閃過,林孝智捏了捏眉間,給自己點了一根菸,揮手示意她先出去吧。
邱老爺子會留下這麼一句話,看來是真要離開亞視,交出亞視的管理大權了。
林孝智起身走到了窗戶前,打開窗戶任由海風吹進辦公室裡,吹亂了他擺在桌子上的書籍跟文件,人卻不理不顧的只遠眺遠方林立的電訊接收塔。
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其實去年在林白欣跟鄭玉彤大舉入股亞視之後,他就該猜到了,這一天是早晚都要到來的。邱德根一手把沒落的麗的電視臺,建設成爲能與無線競高下的亞視集團,但他現在到底是上了年紀。邱德根其實並不想賣亞視,無奈最愛的兒子入獄之後,家裡兩房子嗣又只顧着去爭奪他的銀行、酒店跟地產等家產,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繼承亞視。
邱德根要走,是心傷之後的結果,他不得不走,把亞視賣掉,錢留給最痛愛的兒子。
從年初林建明加入亞視之後,亞視的權力就開始有條不紊的從邱家向林家過度。經過了長達三四個月的權力移交,現在,整個亞視除去行政總裁跟董事會主席外,邱德根已經把亞視高層的全部任免權都移交給了林家。行政總裁林家暫時不會動,現在,林家可是在於巴巴的等着他交出亞視董事會主席的位子呢。
一根菸很快抽完了,林孝智捻滅了菸頭,整了整衣服離開了辦公室直接往邱德根的辦公室走去。
新亞的辦公處距離邱德根的辦公室並不遠,由此可見當初的邱氏電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林孝智這一路走來心裡沉甸甸的,邱德根一走,新亞在亞視大樓內再也沒有了靠山跟庇護。往常他在外面扯起亞視的虎皮,邱德根便是聽到了風聲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甚至聽說亞視有管理層不滿新亞都被賣出去了,現在還待在亞視大樓內辦公,這事也被邱德根壓了下來。
無可否認,邱德根對新亞太照顧了。正因如此,眼看着老人要走,他那九叔公就要入主亞視了,林孝智心裡也是悲大於喜,心情複雜的緊。
“啪……”
來到邱德根的辦公室門口處站定,林孝智剛收束了心情正準備敲門呢,突然間辦公室的大門被打開了,迎面一箇中年人走了出來,似乎他也沒想到門口還站着一個人,一開門嚇了一跳。那人臉色微變,剛準備說話呢,突然間看清楚了來人是林孝智,頓時像是學了川劇中的變臉絕技,一絲不悅消去全變成了笑容。
“阿智,來找邱生？”
這人,正是林孝智的叔叔林建明。
“明叔好,是的,有些事情來找邱董”他回答了一句,認真打量起林建明,見他眉宇之間盪漾着一抹難以言趣的興奮,心裡略有些好奇。
“行,那你先去跟邱生說吧”他讓過了半個身子,後頭跟邱德根欠了欠身,出了他的辦公室。
“你來了,坐”
邱德根面色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剛從臺灣回來？”
林孝智點點頭也不落座,“剛下飛機,我聽周秘書說邱董之前來過我辦公室,怕你是有什麼要交代,就過來了
“哼我老頭子還能有什麼交代”
邱德根不滿地哼了一聲,相處了快一年,面前這年輕人的性子他太瞭解了。他現在過來,怎麼可能不知道是要做什麼,這會兒還在揣着明白裝糊塗”
“算了,給你吧。以後這亞視還有新亞能走到哪裡,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情了”
猶自嘆了一口氣,邱德根臉上略有些遺憾。他多希望上天讓他年輕二十歲……不,哪怕十歲也好。有那個精力,他就有把握把亞視帶到老對手邵一夫的無線那種高度。
可惜,他太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老得快要走不動了,也服老了
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袋,輕輕地又沉甸甸的,他拿在手裡認真撫摸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把文件袋遞了過去,交給了林孝智。
“我老頭子答應過給你的,誰也搶不走,拿去吧。邱氏電影是我一輩子的心血,年輕時電影爲我賺到了事業的第一桶金,我曾經立志要打造一個比邵氏兄弟更強更大的電影公司,爲此更是搭上了我夫人的性命,痛失一生所愛。這些年來,我一直想,一直想把當年跟阿秋德根前期裘錦秋）的電影帝國夢想完成,可惜,邱氏我弄了幾年,一直都是半死不活。邱氏變成了新亞,直到你來了才見到幾分希望。老了,不服老不行”
他神色落寞的嘆了口氣,林孝智接過那份沉甸甸的文件,“邱董,明天我再來簽字吧”
“不用,其他手續我都辦好了,你簽了字之後就會生效,拿走吧”邱德根擺了擺手：“錢月底前給我送過來就行了”
林孝智一愣,他倒是不擔心自己賴他的錢。不過想想,他也不禁爲邱德根對邱氏電影,或者說是對前妻的真情所感動。要知道當初五百萬的價格,現在可是根本就買不到邱德根名下三成的新亞股份了,邱德根這一個不計較,可是讓出去了近千萬的資金。
緊了緊手上的文件,林孝智張了張嘴,想道一聲謝謝,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來。
一直以來他都在算計邱德根,借他之手趕走了王家安,借他之手扶自己上位,還是借他之手大打亞視牌,吸引媒體注意跟曝光。邱老爺子對他真心沒話說,不論他是爲了公司好不與他計較還是對他有所青睞,林孝智都欠了他太多東西。
拿着沉甸甸的
“您什麼時候走？”
屋子裡沉默了好一陣,林孝智才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邱德根坐在那裡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好半天才見他給自己點了一根菸,夾着菸捲的手指微微顫抖着：“p號,董事會上我會宣佈辭職……”
屋子裡又沉默了一會,才聽他咳嗽了一聲,捻滅了只抽了兩口的香菸,揮手說：“你先去忙吧,讓我一個人靜一會”
“好的”
林孝智：“明天我會把錢送過來,邱董,謝謝您……”
一聲謝謝,讓邱德根的咳嗽止住了。他拍了拍胸口,擡起頭來渾濁的目光在林孝智身上轉了好一會,才見臉上露出些笑容來,“好,一聲謝謝,也不枉我一片苦心。邱氏電影原本是有幾家戲院的,只不過在改組新亞之後,幾家戲院都被化出來我找人在經營着。袋子裡我都也簽上了轉讓協議了,反正也只是些破爛兒,送給你吧。我老頭子是無能,跟邵一夫鬥了半輩子,呵呵……到頭來還得年輕一輩來……”
他笑着笑着,咳嗽的反而越來越厲害了。
林孝智正要上前安慰一句,卻給他揮手止住了,“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