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看完了整篇文章,何冠昌把早前被揉皺了的報紙又理了理,心裡已經差不多明白了鄒玟懷是因何生氣了。
無它,唯不平衡爾
香港電影界少有人不知道鄒玟懷的野心,早在八十年代初時他便爲嘉禾制定了一份野心勃勃的上市計劃。當時的嘉禾已經靠着李小龍跟程龍等人,把老對手邵氏打壓下去,可謂志得意滿。可惜,沒想到纔剛把嘉禾打得無力招架,鄒玟懷又迎來了更強大的新對手雷覺坤,靠着九龍雷家近百億的家底打底,金公主藝城纔剛聯手就把嘉禾死死踩在腳下,足足數年喘不過氣來。
嘉禾業績不如對手新藝城那麼出彩,嘉禾的上市計劃便一拖再拖,甚至不得不另行探索開闢更廣闊的海外市場。不得不說,鄒玟懷的這一計劃是正確的。雖然87年之前的額數年裡,嘉禾在新藝城的不斷進攻下失去了香港本埠龍頭地位,更被新藝城蠶食了不少臺灣跟東南亞影響力。但執着地開闢日韓市場,每年爲嘉禾帶來了高達數億的驚人毛利潤,而不斷碰壁又不斷摸索的進軍美國之路,也隨着他們前年投資的《忍者龜》成功上映,爲嘉禾帶來了超過三億港幣的利潤。
嘉禾在不斷變強的同時呢,曾經一度把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對手金公主藝城,則隨着三巨頭的內鬥,雷覺坤的病重入院,已是呈現出日落西山之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眼看着嘉禾又要拖垮一個老對手的時候,環顧四周卻突然發現,又冒出來一個新的挑戰者。
“老夥計,看開一點”心裡嘆一口氣,何冠昌出生安慰：“這幾年香港電影變化的實在是太快,只怪我們分神了,前兩年都一門心思的開闢海外市場,反倒是疏忽了本埠,纔給了林家那小子還有向氏兄弟機會”
林孝智跟他的新亞這幾年發展勢頭十分兇猛,兩頭掛邊纔不過三年時間,就把一家皮包公司發展成瞭如今市值超過四十三億港幣的巨無霸,雖說這其中是佔了不少時運,但也有一點不可否認,那就是他林孝智確實有那個能力跟才華。別的不提,新亞過去幾年大火的電影劇本幾乎都是出自林孝智之手,嘉禾跟香港不少電影公司如今的宣傳計劃於脆都是照搬新亞早年的那一套,可見一斑。
萬安大佬向氏兄弟搗鼓出來的那個盛,電影公司,這兩年發展也十分兇殘。前年年底嘉禾其實就察覺到了這一點,爲此四大院線還聯手對其進行過打壓,《賭神》票房事件就是香港電影界給入侵的向氏兄弟送上的迎頭一棒。原以爲電影界的抵制,會給盛,造成一些麻煩呢。誰也沒想到,在鬧出了‘周閏發抵制霸王合約,,足足一年不拍戲的90年,永盛依舊沒有沉寂下來,先後拍出了《至尊計狀元才》、《摩登如來神掌》、《賭俠》等五部電影,共從本部圈走了UR億港幣的票房,比之嘉禾90年所拍攝的電影香港本埠總票房數據還要高出一線。尤其是那部十二月才上映的《賭俠》,如今電影票房已經兇猛的逼近了三千萬港幣,任誰看那不減的上衝勢頭,都知道它怕不是要成爲《賭聖》跟紅色警戒》之後的第三部票房過四千萬的電影。逐漸適應了香港電影圈的永盛崛起,如今已經沒人可以假裝沒看見了。
顯然,他的話刺到了鄒玟懷。何冠昌明顯看到了對方臉上陰沉不定,好一會也不開口。
去年十二月傳出林孝智成立寰亞集團,密謀上市的時候。鄒玟懷的脾氣就開始反覆不定,同樣有着一份嘉禾上市計劃的他顯然受到了刺激。今天會突然被《成報》的報道勾出心中的火氣來,並不只是偶然。說是巧合也好,認爲偶然也罷,但這幾天來報紙上一面是剛剛上市的寰亞集團股價暴漲的新聞,一邊則是各種證券分析師剖解跟分析看好寰亞股價上漲的理由。
嘉禾名氣不比寰亞小,鄒玟懷的資歷還在略帶傳奇性的林孝智之上,且嘉禾跟寰亞業績都算不錯,也都比較注重開闢日韓及歐美市場。驕傲如鄒玟懷,怎麼看都感覺如果不是嘉禾始終沒跟港交所談攏,拱手把香港首家上市的電影集團的殊榮給了小輩寰亞,只怕現在報紙之上最風光的那個人,就該是他鄒玟懷了。
在金錢至上的香港,就是幾十萬、幾百萬的糾紛都有可能鬧出人命來,更別說這是四十多億的‘怨念,了。要知道他鄒玟懷在電影圈裡打拼了幾十年,也不過賺到了十幾億的財富而已。
直到老夥計親自給他衝了一杯降火的菊花茶端到面前放好,鄒玟懷費了不小的功夫,才把心中的火氣給壓了下去。
“謝謝……”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皺眉放下了,整個人都陷入了老闆椅中,好一會纔開口問道：“阿昌,你說我這幾年是不是錯了……”
鄒玟懷話裡說的是‘我,而非,顯然指的是自己而非嘉禾。何冠昌敏感的把握到了他話中的意思,聞言沉吟了片刻纔回答說：“談不上錯,但我覺得我們應該有所改變了”
87年股災之後,香港地產大跌之下,無數人總結着過去的股災經驗,殺進了地產的泡沫之中,成爲了正在不斷撤走的英國資本的接盤俠,鄒玟懷就是其中一個。
前兩年投資一部《忍者龜》雖然先後令嘉禾被套牢了近億港幣的資金,但家大業大的嘉禾本不該出現資金鍊緊張的問題,可是事實的一幕卻是,僅僅不過一億港幣的資金被抽走了一年多,嘉禾不得不在香港選擇減產面對窘境。之所以會出現這麼一幕,主要原因就是鄒玟懷在87年之後在幾個兒子的慫恿下,從嘉禾先後抽調走了數億資金,同時又以嘉禾院線作抵押,從銀行貸到了數億資本,湊到了差不多十億港幣不務正業的殺進了樓市之中。
都說隔行如隔海,其實一點也不假。這幾年下來,鄒玟懷在樓市的資金也跟人合夥開發了一棟樓盤,可惜因爲是新手沒賺到什麼錢。反倒是靠之前盤下了的幾棟寫字樓出租,小賺了一筆。只是認真計較下來,這筆利潤尚且不如嘉禾早年拍攝幾部大片賺得多呢。
這兩年樓市呈現不斷上漲之勢,而且他的幾個兒子都對電影產業沒興趣,還在慫恿他不斷把更多的錢投入樓市中去。鄒玟懷是老了,年的人他到今年已經歲了,當年的魄力已經開始消磨,否則也不會爲了這個問題猶豫。
何冠昌其實並不贊同鄒玟懷投資樓市,倒不是他不看好香港樓市走向,事實上他私底下也用半生積蓄盤了幾棟物業保值。只是鄒玟懷與他不同,他不僅代表着自己更代表整個嘉禾公司。抽調走了大量的資金炒樓,別的不說萬一再出現一個投資‘忍者龜,時遇到的資金鍊緊張問題,可就要了嘉禾老命了。
當下他認真地勸說道：“電影拍攝週期短,回錢也快。雖然有一定的投資風險,但是我們如果對劇本跟演員、導演認真把關,多數情況下都是能獲得回報的。而與之相比,樓市的開發週期較長,且就算是建成了成品房後,也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之間就能全賣出去的,也許利潤更高一些,但回錢太慢了。之前投資《忍者龜》時遇到的困境就是一例,老夥計,如果可以我建議你還是賣掉一些樓盤跟寫字樓回籠資金,我們繼續來做電影吧。寰亞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香港電影市場大有可爲……”
嘉禾的上市計劃之所以遲遲不能成行,嘉禾院線是關鍵。鄒玟懷希望繞開院線只以電影公司上市,而港交所出於業績考慮則希望嘉禾能把院線也算入其中,並不重視嘉禾電影單獨上市的計劃。因爲嘉禾電影公司的利潤一直不穩定,相比之嘉禾院線不僅是香港四大院線之首,每年盈利不低,同時嘉禾不少早年興建的影院,都是直接買下地下興建的,有地皮在香港就意味着錢,這道理誰都懂。可惜,鄒玟懷卻把嘉禾院線拿起跟銀行抵押換了貸款建樓,除非他放棄貸款否則嘉禾院線永遠不會出現在上市列表之中,這也是雙方一直繞不開的一個矛盾。
“電影嗎……”鄒玟懷苦笑,這位電影大亨突然間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本來應該是主業的電影產業,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他心中的地位開始受到樓市的影響了。再看看人家寰亞,林孝智先後收購跟入股了數家電影公司,買下了一百多部電影的版權,讓寰亞一躍擁有香港排行前三的片源。兼併新亞唱片補足了電影歌曲錄製短腳,收購香港最大的錄像帶及電影發行公司—美亞則繼承了其在東南亞跟港臺的全部發行渠道,先後收購的SI跟新視覺工作室公司等兩個電影特效處理公司,讓寰亞擁有了電影特效處理的能力。除了一個名氣不算大的出版公司外,就連收購的成報報業集團,也爲林孝智的宣傳立了不少功勞。
仔細回顧寰亞的發展戰略,他這才發現林孝智一直走得很穩。幾乎每一步都是在圍繞着電影轉動,從上游到下游不斷完善自己的電影帝國,再看看自己被幾個小輩一挑動,渾然忘記了自己的主業在電影業,竟然冒冒然的抽調走了數億資金,還把嘉禾院線拿起抵押湊了十億貸款,腦袋一蒙就闖進了自己並不熟的地產業去。
也許……自己輸得並不虧
心中突然有了這麼一種明悟,鄒玟懷到底是香港電影界的大佬,很快便有了決斷,“你說得沒錯,前兩年我是有些不務正業了”
他嘆了口氣,端起面前的菊花茶,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後聲音重新鏗鏘有力：“我做電影幾十年,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需要小輩來給我上一堂課。阿昌,你等會幫我給阿龍、三毛他們說一聲,叫他們來公司一趟,就說我有話要說……”
解開了心結之後,鄒玟懷一雙渾濁的目光重新恢復堅定。看着面前恢復了自信的老夥計,何冠昌微笑着點點頭,他知道,那個曾經只有三十萬就自信要帶領他們打倒大亨邵一夫的老夥計又回來了
受到寰亞上市刺激的還不只有嘉禾一家,香港電影三巨頭之中的新藝城也在其中。
“……自我父親病重入院,之後雷某暫時接管金公主。這段時間來一直都在熟悉跟磨合中,好在大家配合,這段時間來終於把公司的情況摸清楚了,才召開了今天這個會議……”金公主公司會議室內,很少能見到人的雷啓正難得出現在公司內,並且主動聯繫了金公主院線總裁伍兆燦跟新藝城的三巨頭開會,令受邀幾人個個摸不清頭腦,不曉得這位雷家大少發什麼神經。
自父親雷覺坤病重入院後,雷啓正暫代接管金公主公司已經有些時日了。由於九龍雷家名下擁有‘九龍巴士,跟‘九龍城建,兩大上市公司,同時還是‘九龍地鐵,的股東之一（九龍地鐵是下鐵路公司,的控股子公司）,資產數十億港幣。自然瞧不上金公主這點家業,所以對於名下的新藝城也分外不上心,從來沒有調和黃白鳴跟麥加內鬥的意思,之前甚至有了父親百年之後,立刻變賣金公主跟新藝城套現的想法。
然而寰亞一上市,一家自己本來不在意的電影集團,上市僅僅幾日市值便暴增到了四十多億港幣,比之雷家的兩家上市公司也不遑多讓。頓時就讓本來瞧不上電影那點利潤的雷啓正傻了眼了。連忙放下傲慢認真對電影產業進行了一番研究之後,他突然間也對電影產生了一點興趣。原本等待父親百年之後,出售金公主跟新藝城的想法也改變了,現在的雷啓正滿腦袋就只有一個想法,即精心包裝金公主成功上市,然後逢高套現賺上一筆鉅款出走。
只是,要包裝金公主上市,新藝城三巨頭的內鬥就是一個他想繞也繞不開的麻煩問題,好在雷啓正挖空了腦袋之後,還真給他想出了一個不錯的解決辦法,這纔有了今天的會議。
可惜,幾人接到電話趕來之後,卻不怎麼給他面子。雷啓正在上面廢話一堆,伍兆燦跟石天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茶杯,彷彿杯子對他們倆有莫大的吸引力一樣。麥加更是過分,一隻手託着下巴,另一隻手則不斷摸着自己的大光頭,偶爾目光落在黃白鳴跟雷啓正的身上略做停留便轉向了其他方向。
“雷生,不知道你今天找我們來有什麼吩咐……”新藝城三巨頭中,麥加桀驁、石天孤僻,惟獨黃白鳴脾氣秉性最好,所以瞧見會議室內大家都不買賬,最先開口給了雷啓正一個下來的臺階。
發現幾人不太給面子,雷啓正心中有些惱怒,臉色也沉了下來。不過,他今天邀請幾人過來,自然是有事情。心中一念想到他之前的計劃,不爽便淡去了一些。當下壓下火氣繼續說道：“……各行各業,最忌諱的就是跨行,因爲隔行如隔海。之前我父親病重不得不住院治療,我臨時接管金公主,對於內裡情況並不瞭解,也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才搞清楚電影公司跟院線的運作,這個本來早該召開的會議遲到了這麼久,我相信大家多少心裡都有些埋怨。當然,責任在我,這裡我給大家道一聲歉,希望諸位別往心裡去……”
他這話一落下,不止麥加跟伍兆燦驚住了,就連平素很少跟他打交道的石天也用詫異的目光看着他,不知道這位之前素來不給他們好臉色看的雷家大少爺,今天怎麼轉性了。
不過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伍兆燦還是給面子的接了一句話,免得他下不了臺：“雷生說哪裡的話,隔行如隔海嗎,謹慎點也是必要的。不知道雷生今天有什麼指示……”
雷啓正衝他點點頭,然後目光依次掃過麥加、黃白鳴、石天三人,才緩緩說道：“我們金公主曾經是香港最大的電影公司,不僅擁有最好的電影製作公司—新藝城,同時還擁有最好的院線—金公主,這些都是麥總、伍總你們幾位的功勞。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我們金公主內也免不了俗,因爲一些問題,我聽說麥總、黃生、石生你們三位之間鬧了一些小別扭。不知道三位今天能不能給雷某一個面子,咱們把這事給揭過去……”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哼跟兩道突然銳利的目光,麥加看了黃白鳴一眼冷哼一聲轉過臉去,與此同時,一直沒有開口的石天跟態度溫和的黃白鳴,也隨着他這一句話,表情起了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