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木下課長談妥後,伏見鹿前往搜查科報到。
負責緝毒行動的搜查科組長名叫東山孝,時年四十三歲,曾經擔任新宿警署交通課巡查部長,後因能力出衆調任新宿刑事課主任,聽說是個相當老派的刑警。
1991年的新宿有多亂,就不過多贅述了。
東山孝對待下屬和後輩的方式同樣古板,成立搜查科第一天就板着臉訓話,每天工作基本是高強高壓,組員稍有懈怠,他當即就會劈頭蓋臉一頓罵,那場面就跟動作片裡的廢物下屬老公和職場霸凌的上司一樣。
當伏見鹿進組時,東山孝當即對他來了個下馬威,當着衆人的面說什麼:‘我們組裡不需要依靠女人的廢物’、‘吃軟飯的小白臉沒有資格上戰場’、‘別以爲有點裙帶關係就能來混資歷’……
說完,他就讓伏見鹿滾蛋。
由此可見,伏見鹿在警視廳的風評並不好。雖然日本人在職場上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但私下裡指不定天天嘰嘰歪歪說人壞話。
東山孝乾脆挑明瞭,日後的緝毒行動不會算上伏見鹿,在結案時,報告上同樣不會有伏見鹿的名字。
沒錯,他敢不給九條長官面子。
對於如此硬氣的實幹警員,伏見鹿自然不會駁對方面子。他笑眯眯點頭,看上去絲毫惱火,更沒有羞愧之意,徑直離開搜查科辦公室。
木下翔仁見他去而復返,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麼回來了?”
“東山組長把我給趕出來了,”伏見鹿隨口上眼藥,“他說我是靠裙帶關係進去的,沒資格上戰場混資歷。”
木下翔仁皺起了眉頭,雖說讓伏見鹿進組是九條長官的意思,但這人終歸是他帶進去的……東山孝當面說伏見鹿走裙帶關係,不就是在打他的臉嗎?
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說,伏見鹿這傢伙的能力也不差啊!
木下翔仁曾在綠皮火車上負責帶隊跟天罰組火併,他知道伏見鹿有多能打,這傢伙雖然平時懶得跟蛀蟲一樣,但真要幹起仗來絲毫不含糊,緝毒要的就是這種敢打能打的警員。
估計是聽了些流言蜚語,信以爲真。
木下翔仁放下茶杯,起身安撫道:“你先別急,我去跟他說……”
伏見鹿不以爲意,擺了擺手,說道:“沒必要沒必要,我自己一個人也能查嘛!”
他只需要有個緝毒搜查科的名頭就足夠了,頭頂上沒人管轄指揮,他反而更自在,辦案的發揮空間更大。
東山孝身爲緝毒搜查科的組長,有權統籌緝毒行動,帶隊協同辦案。但在人員調動上,他說了不算,至少是警視長級別的警官,纔有資格調動或任免臨時成立的搜查課成員。
說白了,東山孝都是刑事部長調來當組長的。
他可以排擠伏見鹿,可以讓伏見鹿全程不參與案件調查,甚至可以更壞一點,給伏見鹿派遣一些由巡警負責的髒活累活苦活……但他唯獨不能把伏見鹿踢出搜查課。
木下翔仁聽到這話,一臉驚詫,問道:“那你這……不是白忙活嗎?”
不跟大部隊配合辦案,誰知道你立了什麼功?就算僥倖抓到一兩個嫌犯,事後也不會寫進結案報告,孤軍奮戰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伏見鹿辦案的目的跟他們不一樣,他一不爲升官,二不爲發財,三不爲名聲,純粹是因爲九條唯許配女兒,就跟古時候比武招親一樣,表現突出方能被招爲賢贅。
重點在表現突出,不在於論功行賞,兩者之間是有差別的。
“這怎麼能叫白忙活呢?我爲巢鴨治安做出貢獻,堅實地踐行着自己的信念,本身對於我來說就是一種嘉獎,名利於我何加焉?既然他們那麼在意結案報告上的功勞,那就讓給他們吧!對於我來說,都是浮雲罷了。”
伏見鹿不放過任何一個臭屁的機會。
木下翔仁聽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懷疑伏見鹿被源玉子上了身,一般只有源玉子纔會說這種卷得不想讓人過日子的話。
“那……那你加油吧。”
木下翔仁又坐回了辦公椅,說道:“有什麼需要……我也沒辦法幫你。署里人手都被搜查課調用了,我明天也得去參加搜查行動。”
伏見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隨後填了外勤申請,光明正大的離開巢鴨警署。
在警署整理檔案的新進實習刑警目睹全程,他小聲詢問木下課長,難道伏見前輩真的要一個人去辦案嗎?
該不會是找藉口偷懶吧?
木下翔仁下意識想反駁,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伏見鹿真的可能會幹出這種事來。
他沉默半晌,吐了口茶渣,說道:“等緝毒行動結束,自然知道他有沒有在幹活了……他好歹是你的前輩,你要相信他的能力。”
話雖這麼說,木下翔仁自己心裡都不太相信,伏見鹿光憑一個人能折騰出什麼名堂來。
九條唯得知此事後,並沒有多加干涉,對於東山孝的行爲,她連一句不滿都沒有,其態度就像是無事發生。
也正因爲有九條唯的默許,警視廳上下才意識到,伏見鹿跟九條家的關係並沒有那麼硬。
估計他只是因爲泡上了什麼都不懂的玉子大小姐,沾了幾分光,在天罰火車案件中混資歷鍍金,這才混上了刑警。
這麼大規模的行動都被雪藏,想必日後也拿不出什麼實績來。
按照原計劃,今天下午就要討論並制定緝查方案,衆人各自忙碌,準備在會上發言,根本顧不上已經被除名的伏見鹿。
那麼,鹿某人孤身一人,能忙什麼呢?
他離開巢鴨警署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換衣服。
源玉子正在家中休養,見伏見鹿這麼早就回來了,連忙詢問他調查進展如何,現在回來是不是想偷懶。
後者自顧自脫掉外套,解開領帶,一臉神秘的說道:“上面交給了我一項特別的秘密任務。”
“什麼任務?”
源玉子趴在沙發上,仰着頭一臉好奇。
“都說了是秘密任務,說出來還叫秘密嗎?”伏見鹿裝出得意的表情。
源玉子信以爲真,她下意識反駁道:“切,就算你不說,我還不能去警署問嗎?”
“笨蛋,就算你去問,也只會問到我被組長大罵了一頓,當衆趕出了搜查課……”伏見鹿不等源玉子驚叫,話鋒一轉:“但事情的真相併非如此,正如我剛纔所說,我接到了一項秘密任務,所以東山組長才會跟我演這麼一齣戲。”
“嗦嘎!”源玉子一臉恍然:“莫非……你要去當臥底嗎?”
“噓!”
伏見鹿豎起手指,對源玉子‘噓’了幾聲,神神秘秘的說道:“別瞎猜,對外要保密,明白嗎?”
源玉子捂住了小嘴,連連點頭,表示她明白了。
沒想到伏見君一進組就受到重用,組長竟然派遣他去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看來伏見君的能力已經得到了衆人的肯定呀!
如此說來,伏見君如果沒有英年早逝的話,說不定會在她之前成爲名警部!
源玉子心中有了一股緊迫感,她連忙低頭,認真翻閱復健科普書,臀部跟着教學扭來扭去,看上去更像毛毛蟲了。
伏見鹿回房間換好衣服,出來時經過客廳,源玉子瞥了一眼,忍不住皺起眉頭:“你怎麼穿花襯衫?”
“不好看嗎?”伏見鹿原地轉了一圈,向源玉子展示全身。
只見他上半身穿着黃綠相間的寬鬆花襯衫,肩膀上搭着一件皮夾克,下半身則穿着掛着鐵鏈子的皮褲。源玉子目光向下,能看到他皮褲上鑲鑽的鐵釘。
“……像不良少年。”源玉子委婉地說道。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伏見鹿很滿意,昂首挺胸出門了。
源玉子還在琢磨所謂的‘秘密任務’到底是什麼,她看伏見鹿的裝扮,大概率就是去當臥底,但也不排除別的可能性,比如說僞裝成癮君子釣魚執法什麼的。
伏見鹿不打算對任何人透露‘秘密任務’的具體內容……別問,問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面壁者伏見鹿主動出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不良少年。
這傢伙‘借’了一張學生證,把皮夾克換成了黑色校服,搭在肩膀上,整個人一下年輕了五歲。
完事之後,他給渡邊俊發傳呼,內容就倆字:
「飲否」
渡邊俊秒回:「哪」
自從風間拓齋痊癒後,渡邊俊也沒有理由再繼續陪護了,他的假期結束,不得不返回警署工作。此次緝毒搜查課徵調警員,他也在列,都忙得沒工夫回家了。
伏見鹿一邊低頭打字,一邊走進便利店:「隨便,我在池袋踏切口等你」
渡邊俊回了個字母O,伏見鹿猜測應該是OK的意思,這傢伙爲了省錢,一個字都不願意多打。
他隨手取下一包香菸,去前臺結賬。
便利店員並未掃碼,而是說道:“您好,請出示您的證件,例如駕照,只要能證明您已成年即可。”
“八嘎雅鹿!”伏見鹿一拍櫃檯,指着自己的臉怒叱道:“本大爺難道看起來像是未成年的小屁孩嗎?!”
他以前在巢鴨站前交番當巡警,來這一片巡邏過,風間拓齋介紹說,繞過公寓建築羣,往前就是住吉會的地盤——這家便利店就是地盤分界線。
其餘顧客見有混混來找茬,生怕惹禍上身,連忙快步離開。
“呃……”
便利店員也是學生,平日來做個兼職而已。伏見鹿一副混混架勢,讓他心裡有點發怵,下意識轉身喊道:“那個……店長,有人想要買香菸……”
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壯漢推開倉庫門,大步走了過來。他身上穿着便利店圍裙,胸肌和肚腩把吊繩撐得格外緊繃。
“你要買菸?”
壯漢上下掃視伏見鹿:“你哪個學校的?”
他在這片街區開便利店,自然知道來買菸的常客有哪些。這年頭可沒有什麼廠家直銷,菸民想要抽菸,就只能去分銷的便利店購買。
“什麼學校,本大爺已經畢業了!”伏見鹿用彈舌裝混混,湊近了用額頭頂住對方腦門,像是街頭挑釁的貓,兩人隔着鼻子對視,眼睛都成了鬥雞眼:“怎麼?瞧不起我嗎?要幹架嗎你!”
壯漢並未動手,也沒有放什麼狠話,他只是扯開了自己的衣領,露出領口下的紋身。
常在道上混的人,通過紋身,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黑幫成員;倘若同是黑幫成員,對方還能通過紋身圖樣,看出他是住吉會的若頭……至少曾經是。
“這紋身真醜。”
伏見鹿冷哼一聲,一巴掌兜住壯漢的側臉,同時腳底橫掃,徑直將其放倒在地。壯漢還想反抗,伏見鹿邦邦就是兩拳頭,讓他知道巢鴨刑警的執法力量。
便利店兼職小哥嚇得臉色發白,拿起電話正要打報警,伏見鹿還沒開口,壯漢反倒先阻攔道:“掛了!”
“可是店長……”
“不準報警!”壯漢鼻青臉腫地呵斥道。
兼職小哥瞥了伏見鹿一眼,還是選擇乖乖掛斷電話。
在店長的授意下,他掛上了歇業的招牌,拉下便利店門捲簾門,這下便利店內只剩他們三人了。
伏見鹿徑直拆了煙盒,點了根菸,深吸一口,把二手菸吐在了店長臉上。
店長也不惱,反問伏見鹿是混哪裡了。後者吊兒郎當叼着煙,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說道:“本大爺來東京,就是要打下一片江山,組建全日本最大的社團!”
聞言,店長看伏見鹿的表情像是在看二傻子。
他假裝豁達,建議伏見鹿加入住吉會,這麼能打的人才,不吸納入組織可惜了。
伏見鹿嗤笑一聲,不屑一顧,聲稱稻川會的二把手求着讓他加入,他都沒答應,就憑一個手下敗將,還想拉他入夥?
配嗎?
店長聽完,沒忍住笑。
“你不信?!”伏見鹿一副‘你竟敢看不起我’的表情,當即掏出手機,撥打佐竹玄的號碼,並且開了公放:“摩西摩西?”
“怎麼有閒心給我打電話?”佐竹玄有伏見鹿的備註,他看號碼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店長臉色微變,他認出了佐竹玄的聲音。
伏見鹿把手機放在他和店長中間:“沒什麼,就是想給你講個笑話……今天我去便利店買菸,店長是住吉會成員,不長眼被我揍了一頓,然後想拉我入夥……你說好笑不好笑?”
“……”
佐竹玄沉默片刻,說道:“好笑。”
“他現在就在旁邊,你要跟他說句話不?”伏見鹿看向店長:“來,跟稻川會二把手打聲招呼?”
店長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問道:“佐竹先生……是您嗎?”
“別打他的主意。”佐竹玄說。
他頓了頓,又問道:“伏見君,你在聽嗎?”
在店長震驚的註釋下,伏見鹿呵呵一笑,湊近話筒說道:“我在聽,怎麼了?”
“如果你打算加入社團,稻川會永遠會比其它社團開出更豐厚的價碼。”
佐竹玄認真地說道:“我能向你保證,石井會長不會虧待你的。”
“再說吧。”
伏見鹿隨口敷衍了一句,徑直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