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門打開時,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九條光切換監控畫面,住在大豪宅就是好,所有監控線路都是互通的——當然宅邸內部的私人區域除外。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仰坐在沙發上,笑着旁觀保安圍向伏見鹿。
可惜,要是能通話就好了,這樣他還能再譏諷幾句……
九條光啜飲了一口紅酒,品味着口腔內的香氣,眯着眼享受報復的快感。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伏見鹿捱打的樣子,最好打得他跪地求饒,土下座懇求保安放他進來見源玉子……
當第一名保安倒下時,九條光覺得有趣有趣,哦莫洗落以,就是要狠狠地掙扎纔有看頭嘛!
當三名保安倒下時,九條光放下了酒杯,覺得外甥女還是有點眼光,不算是全瞎,但也到此爲止了,只知道用蠻力的男人是沒有什麼前途的。
當院子裡的保安全倒在地上時,九條光站起來了,他雙手撐着屏幕,身子前傾,後脖頸冷汗一陣一陣地冒。
這是人啊?
要知道九條宅邸家的安保團隊都是頂尖的,除了外門的門衛,大門主出入口有三人輪班,負責身份覈驗與車輛檢查,配備對講機及警棍。
巡邏人員每班次三人,攜帶手電筒、警械,按預設路線如圍牆、花園、車庫進行定時巡邏,夜間加密頻率,總人數有八人,分三班制,確保二十四小時覆蓋。後勤監控室還有人值守,操作早期閉路電視CCTV系統,實時監控外圍與室內關鍵區域。
此外還有一個機動響應組,也就是三人組成快速反應小隊,配備防彈車輛與急救設備,可在三分鐘內抵達現場……
現在他們全都倒在地上了。
伏見鹿手上多了一把警棍和一把軍刀,他都用不着開大門,隨手一敲一樓窗戶,反手拉開窗戶鎖,直接就開窗進去了。
“有點本事嘛……”
九條光小聲嘟囔,他擦了擦額頭汗珠,直起身子雙手叉腰,在心底安慰自己,就算伏見鹿解決掉安保公司,也沒什麼意義——九條家宅邸真正的守衛,是九條睦的義子們。
說是義子,其實更像是私人傭兵,身上帶了槍械,這樣當然不合法,但能最大程度上保護家主安全。
“這樣亂來,父親肯定不會不管的……”九條光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給自己餵了一顆定心丸。
沒錯,只要那些人出手,絕對能擺平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九條光還沒來得及戴上眼鏡,門外忽然傳來槍聲,砰地巨響,聲音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大,嚇得他手一抖,眼鏡沒拿穩,摔在了地上。
“應該死了吧……”
他咕噥一聲,彎腰去撿眼鏡,一連串槍聲接踵而至,就跟放鞭炮一樣,劈里啪啦不帶停的。
這動靜真有點驚到九條光了,貴爲九條家大少爺,他還從未親身上過一線,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火併的場面。
他有一種千軍萬馬殺進家門的錯覺,哪怕明知道對方只有一個人,依舊會感到不安。
槍聲越來越密,而且在不斷往他的房間移動。他聽得出來,槍聲越來越大,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吼叫聲:“攔住那傢伙!”“繞過去!都繞過去!”“別擋住視野!”
真的像是在打仗。
九條光又坐回沙發上,不安地抖腿,持續一段時間後,他逐漸冷靜下來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有那麼多人守着,他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這時,槍聲忽然停了,門外變得極其安靜,九條光有一種雙耳瞬間失聰的錯覺。他下意識張開嘴,‘啊’了一聲,確定自己還能聽見聲音。
結束了麼?
九條光站起身,正要開門,迎面的門板卻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噠——
噠——
噠……
“摩西摩西,”伏見鹿的聲音從門縫鑽了進來:“九條光先生在嗎?”
九條光一驚,慌忙伸手去反鎖房門,只聽咄的一聲脆響,軍刀刺穿門板,正紮在他的掌心上!
他慘叫一聲,捂着傷口倉惶後退。
房間門被推開了,槍械的硝煙涌了進來。九條光隱約能看到一道人影,那人手上的軍刀在滴血,十分嫺熟地一甩,從正握變成反握,慢慢地向他走來。
九條光步步後退,驚恐道:“別過來!你、你要是敢動手,我父親絕不會放過你——”
伏見鹿不想跟這種只知道啃老的廢物多費口舌,他徑直將九條光踹倒,一手拽住九條光的耳垂,另一隻手捏着匕首卡在耳朵縫隙上,逼問道:
“玉子在哪?”
九條光身子在發抖,依舊強撐着說道:“你已經完了,強闖民宅,這是重罪——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伏見鹿匕首上挑,輕而易舉割掉了他的耳朵。
九條光捂着左耳,手指縫隙不斷地冒血。他倒在地上,面露驚恐,總算弄清楚了自己的處境。
伏見鹿一腳踩在他的手上,腳跟壓着他的手掌,把匕首懸在他的拇指上,再次逼問道:“玉子在哪?”
“她不在!她不在這兒!她已經跑出去了!!”九條光哀嚎道:“我、我已經說了!不要再砍了!求求你……求求你!”
伏見鹿從口袋掏出手機,給源玉子打電話,依舊是未接通,他乾脆利落卸掉了九條光的拇指。
“還撒謊?挺有骨氣的嘛!”伏見鹿把刀架在了九條光的脖子上:“其實我不一定非要問你……如果下一句回答不能讓我滿意,你的人生就到此爲止了。”
他頓了頓,再次重複道:“玉子她在哪?”
九條光疼得近乎昏厥,他臉色因爲失血而變得蒼白,鼻尖不斷地滴落汗珠,和鼻涕混在一起,身體窩成一團,看上去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我、我說的是實話!她真的已經跑了!!她騎着摩托車從二樓衝下去了!我沒有騙人——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別人!”九條光叫喊着,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爲激動的說道:“對!你去問我父親吧!他可以證明!”
伏見鹿收回匕首,蹲在他面前,用刀背輕輕地拍打自己的額頭,面露思索狀:“那就很奇怪了,既然玉子不在,剛纔我在門外的時候,你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九條光不敢說自己是想故意激怒伏見鹿,他張了張嘴,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哀嚎,混雜着含糊的哀求聲。
“而且我電話也打不通啊,”伏見鹿不緊不慢道:“我已經被你們騙過一次了,那滋味很不好受。說實話,我真的不想再被騙第二次了,這樣會顯得我很蠢。”
九條光漲紅着臉,脖子像是青蛙一樣鼓起來,嘶吼道:“我真的沒有說謊啊!!”
“我知道啊。”伏見鹿點頭:“我看得出來。”
九條光一下愣住了:“那、那你爲什麼……”
伏見鹿微微側身,身子保持着前傾的蹲姿,但臉卻緩緩地轉了過去,看向身後的房間門:“你沒說謊,不代表你父親不會騙你啊……我說得對吧?九條睦。”
他直呼九條家家主的名諱,在場卻無人叱責。
房間門外不知何時多了幾道人影,首當其衝的就是九條睦。他依舊穿着寬大的和服,手持柺杖,一步一步地走進房間,身後跟着幾名家臣,手上都帶着槍械。
見狀,九條光一下有了主心骨,大喊着‘父親’,伸手哀求道:“快救我——父親!”
伏見鹿單手一揮,九條光另一隻耳朵也掉在了地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九條光疼得在地上打滾,他受的傷並不致命,也不會導致徹底昏厥,但非常非常的疼,而且在不斷加深他心中的恐懼。
九條睦蒼老的臉在抽搐,他眼皮跳了跳,在伏見鹿身後五六米開外站定,低喝道:“夠了!到此爲止了!”
說罷,他拿出自己的手機,丟給了伏見鹿:“我用玉子的手機把你拉進了黑名單,所以纔會打不通,現在你換個手機問問就清楚了。”
伏見鹿沒接,手機在地毯上彈了兩下,滾落在他腳邊。
他低頭斜睨了一眼,雙手胳膊肘撐着膝蓋,保持着蹲姿,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噢!也就是說,她真的不在這兒,對吧?”
九條睦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想要改口,可已經來不及了。伏見鹿只需要看他的表情,就能確定源玉子真的不在這裡。
“你先冷靜,只是一場誤會而已,再繼續下去,我們只會兩敗俱傷……”九條睦張開手掌,試圖握手言和,安撫伏見鹿的情緒。
伏見鹿站起身,隨手拉來了一把椅子,在九條光旁邊坐下。後者就像他腳邊的一條狗,匍匐在地上,因爲疼痛和恐懼而蠕動着。
九條睦看這架勢,認爲有得談,趁熱打鐵繼續說道:“犬子不懂事,但罪不至死,還請給老夫一個面子……”
“你有什麼面子?”伏見鹿打斷道。
九條睦一怔,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身後沒人了,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手下們還在,這才定了定神,繼續說道:“玉子畢竟是我外孫女……”
“玉子是玉子,你是你,怎麼能混爲一談?摸摸你那沒剝殼的雞蛋臉,想當我女朋友,夠格嗎?”
伏見鹿乾脆把軍刀往桌上一紮,讓刀立在桌上,張開雙手,說道:“我現在赤手空拳,誰敢開槍?”
九條睦沉默了,他通過監控看完了全過程,每一幕都匪夷所思,但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做到了——他一個人闖了進來,打倒了八名槍手。
一個人都沒殺,證明他還留有餘力。
九條睦意識到,自己拿伏見鹿沒有任何辦法。
他早該意識到這一點的,只是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太過匪夷所思、太過違反常理,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九條睦迅速調整好心態,接受當下的處境,放低了態度,語氣也跟着變軟了:
“那您覺得這件事該怎麼解決?鬧到最後,您也不好收場吧?玉子說不定會因此而記恨,警察的工作也沒辦法繼續下去了,下半生只能留下案底,或者當一輩子的逃犯。我建議此事到此爲止,並以家主的身份承諾不再追究……”
他陳明利弊,句句都在點上。
換做是之前的伏見鹿,說不定就聽進去了,就此打住。
但眼下,伏見鹿已經另有打算,不論九條光如何巧舌如簧,他都不爲所動,只是冷眼旁觀,靜坐着一動不動,好似一塊冷硬的石雕。
等九條睦說得口乾舌燥,停下來詢問伏見鹿的意見,他這纔有所動作。
在衆人注視下,伏見鹿從口袋取出了一個小沙漏,倒置放在桌面上,說道:“給諸位五分鐘的時間,爲九條光的殺人罪行做辯護。”
“……”
“……”
臥室靜默了五秒。
就連九條光都愣住了。
殺人罪行?什麼殺人罪行?
九條睦根本聯繫不起來,他思忖了半晌,才明白伏見鹿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錯,自家兒子確實是殺了兩個女人,可這跟伏見鹿有什麼關係?別人的妻子和別人的情人死了,這有什麼可辯護的?
沙漏一點一點的在流逝。
九條睦本想開個玩笑,緩和下氣氛,但他注意到伏見鹿盯着沙漏的眼神,下意識握緊了柺杖,心底不由地冒出了一個念頭:
‘這傢伙是認真的。’
如果在五分鐘內,沒能說服他,這傢伙就會殺人。
九條睦嗓子有點發緊,他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看錯這個男人了……玉子帶回來的不是狐狸,也不是獵犬,而是一頭吃過人猛虎。
形勢比人強,九條睦不得不開口:“如果你殺了他,接下來你會被通緝,玉子肯定不會再接受你……”
“不,她會送我進監獄,然後等我出來。”
伏見鹿盯着沙漏,說道:“藏着秘密的感覺其實並不好受,我已經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了,就剩下這最後一件,我始終沒有勇氣開口。”
說着,他轉過頭,看向九條睦:“剛好,你兒子願意助我一臂之力,讓我重新開始,能坦蕩地跟她在一起,真是兩全其美的喜事……也多虧了你,讓我在這幾天獨處,冷靜地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九條光總算聽懂了,伏見鹿是真的要殺他——五分鐘內他給不出合理的理由,伏見鹿就會像剛纔割耳朵一樣,輕而易舉地割開他的喉嚨!
他伸着脖子,拼命的往桌上爬,看到沙漏已經過去了五分之一,這就意味着剩下的時間只有四分鐘了!
九條光跌坐在地,指着父親大吼道:
“是他!是他讓我去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