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康眼裡,張述桐就是這樣回到了座位上。
“原來是這個表現!”杜康吐槽道,“我還指望述桐大顯身手力挽狂瀾呢,原來是去勸顧秋綿了啊……”
“這種事你讓誰來都沒辦法。”若萍下意識辯解道,“連小偷的信息都沒有,外面又鬧得這麼兇,能怎麼辦,還不是息事寧人?”
“我倒不是那個意思……”杜康撓撓頭,“顧秋綿家這麼有錢估計也不把那點現金和手機看在眼裡,可問題是,問題是讓人心裡憋屈啊,小偷不就被放跑了?”
“你憋屈有什麼用?”
“倒也對啊,”杜康無奈道,“那咱們還是關心下述桐吧,這事也挺難勸的,雖然丟包這件事責任不在他,可萬一顧秋綿怪罪下來……”
“噓,你們聽。”清逸突然說。
原來是述桐已經回到了顧秋綿旁邊,杜康安靜下來,努力想聽聽兩人在說什麼,只是周圍太吵,什麼也聽不到,只能根據動作和表情來判斷了——
他先是看到述桐湊到顧秋綿身前,低聲耳語了幾句,顧秋綿搖搖頭。
述桐還不死心,繼續再勸,這次顧秋綿總算猶豫了一下,小聲嘀咕了幾句。
述桐大概是在趁熱打鐵,先是指了指外面的人羣,又指了指王經理,最後又掏出自己的手機在顧秋綿眼前晃了晃……
不對!
杜康突然發現顧秋綿的眉毛已經皺了起來,臉色也開始變冷,可述桐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對,依然在小聲說; 說到最後顧秋綿已經在冷冷地擡起頭看向他,述桐卻像是瞎了一樣繼續說,甚至還自顧自地點點頭……
杜康心裡大喊,他估計都想到述桐在說什麼了:“兩千塊錢和一個手機而已,對你來說不是大錢,別折騰了……”
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啊!
杜康心想怎麼老宋走了述桐就像情商沒有了一樣,明明從前不是這樣,他雖然不太想摻合兩人的對話。卻知道這時候必須去打斷一下了,否則會越來越糟,杜康剛要站起身——
然而已經晚了! 顧秋綿突然雙手捂住臉,肩膀顫抖了一下,接着猛地站起身,用力把包甩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掉出來一地,也許是女孩子化妝品,小小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
一時間連外面的人羣都靜了一瞬,實際上過了這麼久,許多人都能猜出來丟包正是這個女孩。之前這個女孩一直和少年在過道上走來走去,現在卻突然鬧崩了。
“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別帶上我!我自己去查小偷是誰!”
顧秋綿冷着臉扔下一句話,長髮一甩,扭頭就走。
她不冷着臉的時候還好,一顰一笑間都是個明媚的女孩子,可只要一冷起臉,獨屬於大小姐的氣場就擴散開來,逼得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壞了……”
杜康喃喃地躺回椅子上。
圍巾事件的翻版果然又來了!
怎麼就徹底鬧翻了呢,中午吃飯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到底該怪大小姐喜怒無常還是死黨太笨? 小偷還沒蹤影呢,結果他們自己先內訌了。
他正想喊着兩個死黨打個圓場,可這還遠遠沒完,顧秋綿竟徑直朝經理的方向走去。
杜康這纔想起是經理讓述桐勸的她,現在倒好,不但沒勸住,還把經理供了出來。
再看經理本來正交代着什麼,堵在門口的工作人員漸漸鬆動,可這時候人羣反倒不再往裡擠了,都等着看熱鬧。
再看經理,本來就急得滿頭是汗,聲音裡也有些不耐煩,對方回頭見了顧秋綿卻像突然換了一個人,腰都下意識彎了下來。
一個三十多歲胖胖的男人卑躬屈膝的樣子實在有些滑稽,肚子上的肉像救生圈一樣擠在一起,可杜康並不覺得好笑,相反背後一冷。
他突然明白爲什麼那個經理這麼賣力了,原來這家影院也和顧秋綿家的生意有牽扯,說不定就是她家的!
“……小姐,我們真的盡力了……”
“那你們找到了嗎?”顧秋綿冷冷道。
“沒……”
“那就繼續找。”她語氣並不激動,相反平靜得很,可正是這種平靜讓面前的男人打了個激靈。
“可、可是真的沒辦法了啊……”
“那就把人放進來,所有人的票都重新檢一遍。”
“這有什麼用?”王經理似乎懵了,又趕緊低下頭,“我知道了,問題是外面的觀衆不願意……”
可這句話顧秋綿理都不理,她皺着眉頭,看了人羣一眼,居高臨下道: “你是經理。”
“我……”
人羣因她的視線有些擾動,可顧秋綿已經回過頭,懶得再看男人一眼,只是輕聲道: “找不到我的手機,你就別幹了。”
這句話從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口中說出來,實在沒什麼威力,可就是這麼輕描淡寫的話讓男人猛地一個激靈。
直到顧秋綿走遠,經理才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上的肥肉堆在一起,他長得本就很胖,從進入影廳就在跑前跑後,眼下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溼了,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一堆工作人員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看着原本急匆匆的經理突然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
還是個滑稽的圓茄。
可誰也沒有笑,安靜在人羣中蔓延。
杜康驚訝得合不攏嘴,原本在島上的時候只覺得顧秋綿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住着很大的房子坐着很貴的車,可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和對方的差距。
驚愕的不止是他,隨後人羣也發出小聲的議論:
“我說怎麼這麼折騰,原來還有大人物啊……”
“誰?商場老闆的女兒?還是哪個當官的?”
“不知道,這個經理也挺可憐的。”
“剛纔那應該算威脅吧?這都12年了,現實裡還真有一句話就讓人丟飯碗的?”
“那是你沒見識……”
討論聲越來越大,衆人望着男人的目光漸漸變得複雜,從不耐煩到染上一絲同情,可這時經理轉過身,他若無其事地舉起喇叭。
“麻煩大家再配合最後一次,”男人一邊擦着汗一邊強笑道,“電影馬上就會開播,爲了觀影秩序,各位觀衆重新檢過票後就能入場。”
也是個爲了生計低頭的男人。
所以不知道誰先動了,默默地票遞到工作人員手中,然後進場,整個影廳裡透着詭異的沉默,顧秋綿抱着雙臂坐在最中央的座位上,一言不發。
杜康已經趁着機會偷偷摸到張述桐旁邊。
“你這完全搞砸了啊,哥們,我都不知道怎麼收場!”
已經有人找到位置坐下,而他們倆正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顧秋綿則在第一排的中間,隔了很遠。
杜康勸道:
“現在小偷也沒抓到,顧秋綿那裡也……”
“那樣抓根本抓不住的。”張述桐雙手抵着下巴,思考道,“那個經理還想再去搜查前後兩排,註定是無用功。”
“我知道他鎮不住場子了,但起碼能確定在前後兩排吧?”
“基本能。”
杜康鬆了口氣:
“顧秋綿這一生氣反倒起正面效果了,先把前後兩排的人穩住,等警察來了再向剛纔那樣搜身就好,但我不明白她爲啥要讓全場的人檢票,泄怒嘛?”
“不對。”張述桐卻打斷道,“小偷雖然是在前後排放的包,但按你說的那樣根本找不到。”
“啥意思?那得怎麼找?”
“你想,”張述桐緩緩道,“從我們當時找到座位,再到包被偷走,這中間連三分鐘都沒有,說明什麼?”
“說明……很快?”
“對,就是很快,包明明被我放在了座位下面,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那麼‘快’代表什麼?代表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呃,沒太聽明白……”
“換句話說好了,看這個。”
張述桐晃了晃那個白色的手包,杜康這才明白剛纔死黨爲什麼一直沒動,原來在撿顧秋綿摔出去的東西,他暗歎你這又是何苦呢,張述桐卻繼續說:
“這個包,你能看出來有多貴?”
“看不出來。”杜康湊近打量了一下,“要不是皮子的質感很好,你說是從商業街上買的我也信。”
“那就對了,不光是咱們,就連一般箱包店的店員都不認出來,可能只有奢侈品的員工才識貨,這說明什麼?”
“說明小偷眼光很刁鑽唄。”
“對。”張述桐毫不猶豫道,“說明他識貨,再結合他之前關手機拿錢的事,絕對是個熟手。”
“你是說咱們來電影院之前就被盯上了?”杜康恍然大悟,“什麼時候,你和顧秋綿逛街那會兒?還是當時排隊檢票?”
“不會是檢票,”張述桐否認道,“時間太緊,這可是個懂行的職業小偷,怎麼把東西偷到手、又該怎麼撤退這些他早有規劃,偷這麼貴的東西,不會是一時興起。”
“那就是咱們進商場的時候了,人多眼雜……”
“也不對。”張述桐卻搖搖頭,“這其中有個很重要的地方。”
“什麼?”
“吃完午飯已經一點多了,從我們進商場再到影院匯合,這中間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杜康心說老大你直說吧,我笨還不行嗎,“這半個小時還不夠小偷盯梢的?”
“理論上是夠的,但你忘了一件事——”
張述桐冷靜道:
“電影院,是提前半個小時停止售票。”
“這麼說明白嗎?”張述桐又問,“也就是不可能是在商場盯上的,對方根本沒那個時間準備。”
“那就是從餐廳,那不就邪門了?”杜康目瞪口呆。
“也不是,別忘了票是你們買的,對方怎麼知道顧秋綿要去哪?”
“不是哥們,我怎麼聽不懂了?”
杜康納悶道: “咱們下了船不就直接去吃飯了嗎,這中間也沒去別的地方啊,不是商場也不是餐廳,總不能是從島上就開始跟蹤我們了?”
“你想到哪去了,”張述桐一愣,“我是說,對方一直在電影院裡啊。”
“啊?”杜康也愣了。
“這是個慣犯了,早就蹲好了點,這裡從月初就在裝修,所以你再想,到底是我們東西被偷了發現監控沒開,還是小偷發現監控沒開才決定下手?”
張述桐乾脆不給杜康反應的時間:
“明顯是後者,確定了這個,後面的事就簡單多了。”
“我怎麼感覺更復雜了?”杜康看了眼涌動的人羣,“這不更難找了?”
張述桐卻不在意地揮揮手: “我說了,這是個專業小偷,很識貨,要有足夠的眼力,這種人偷東西不會當成業餘愛好的,而是一整天都在這裡守着,雖然我們看的是下午場,但不代表對方下午纔出現。”
“你是說對方從早上就在這裡守着?”杜康隨即想道,“哎,對了,我剛纔聽人說月初也丟過包,你說會不會是一個人?”
“也許吧。”
說完張述桐打個哈欠,進場的人越來越多了,好在還沒有人往第一排走,他們還能再坐會兒。
“那我就不懂了,”杜康想了想,“什麼叫搜前後排的人是無用功,這不正說明那個小偷當時混在那裡面嗎?”
張述桐吐出口氣: “你忘了影院一個潛規則。一家影院往往有十個左右的影廳,但爲了省事,很少有影院在影廳門口檢票。包括這裡,只要你買張票進了大廳,哪怕串場再看一場也不會被發現,咱們當年還差點幹過這種丟人的事呢。”
張述桐指了指太陽穴: “說到這裡應該能想通了吧,爲什麼我說那個經理查座次表永遠是無用功,他是在前後排的動的手,但他一定不會再‘出現’了。”
他頓了頓,揭曉最後的答案:
“因爲那個人,根本不存在於座次表上面。
“換言之,他根本沒有這場007的電影票,又怎麼可能查到他的票?”
“我靠!”杜康突然反應過來,“所以顧秋綿才讓那個經理再檢一次票,聰明啊,而且電影還沒開場多長時間,不會有人把票弄丟,這麼說誰手裡沒票,不就能確定……”
杜康下意識握住拳頭,他剛激動地一口氣說完,便聽到門口傳來一道更激動的聲音——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