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顧秋綿本綿的話說,這是感謝死黨們在上一週的付出的特別作戰。
當然,“特別作戰”是張述桐自己加的。
顧秋綿是個有恩必報的人,她覺得當初幾個人陪她找兇手很辛苦,那就請客報答;她也是把各種事都能分得清的人,比如週三的時候,雖說四個人剛去蹭了飯,但她覺得那是請班裡的人吃飯,不能混淆。
大概是昨天晚上,七八點鐘左右,她就找自己商量要去吃什麼。
張述桐認真建議肯德基,被隔着話筒白了一眼,她說全聚德,張述桐覺得這個太貴,放在12年的如今,全聚德不說是特別高檔的餐廳,可幾個人一頓吃下來至少破千,顧秋綿則奇怪地問很貴嗎,我覺得不貴啊? 張述桐費了好大勁才解釋清楚,太破費我們心裡過意不去,你請客吃飯,我們請你看電影,有來有往纔有下一次。
顧秋綿深思熟慮了一番,嘟着嘴說好吧好吧,那你說吃什麼? 張述桐說肯德基。
顧秋綿頓時就瘋了:
“你這人怎麼就抓着肯德基不放啊啊啊!”
當時張述桐剛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頭髮上的水,他聞言很不好意思地說: “其實我想吃嫩牛五方……”
這可是2012年過後就絕版的東西,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張述桐現在喜歡收集一些未來吃不到的食物,比如那天的黃箭口香糖。
顧秋綿氣道: “我想吃烤鴨!”
張述桐努力向大小姐推銷肯德基這種“平民美食”,顧秋綿當然吃過肯德基,但她只吃裡面的蛋撻。
張述桐說其實還有一種老北京雞肉卷,口味和全聚德的鴨肉捲餅很接近。
“真的?”
“嗯,吃起來真的很像。”
準確地說,是裡面的甜麪醬、黃瓜和蔥絲吃起來很像。
顧秋綿安靜了片刻。
也不知道這期間她幹了什麼,半晌後她冷靜地說:
“好,先去看看吧。”
就這樣他和大小姐達成了共識。
他收起電話看了眼時間,晚上八點出頭,頭髮還有些微微的溼意,他把毛巾搭在椅子上,趁着睏意拉好被子,關燈睡覺。
不是他過得有多麼養生,而是最近的作息完全亂掉了,自從出現了那個疑似焦慮症的病以後,他這幾天睡覺總是會醒,不是做噩夢也不是驚醒,就是突然睜開眼,再閉上眼睛則感覺有事情催着他向前跑,七上八下惹得人心裡慌亂。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夜裡十點,他打着哈欠拉開被子,去客廳裡接了杯水,然後跑房間裡寫卷子,差不多寫到凌晨一點,困得連筆都握不住了,又躺在牀上漸漸睡去,本以爲總該一覺睡到天亮,結果一看手機是夜裡四點。
這次他看了會書,到了六點左右,天色矇矇亮的時候,下樓騎車買了早點,吃完飯接着睡到十點。
加起來睡眠的時間不少了,可質量很差,總處於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態。
就像現在他走在樓梯上,又控制不住地打個哈欠。
很快出了樓梯間。
今天空氣溼度很高,外面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不遠處點綴着幾叢綠化帶,大都是冬青一類的植物,顧名思義,冬天的葉片也是青色。
若從上空俯瞰,好像一灘牛奶裡漂浮着的幾片薄荷葉。
今天就是這麼清涼的一天。
四下靜謐,可他左顧右盼,哪裡有汽車的影子?
他好像又被顧秋綿騙了。或者說女生口中的“快到了”根本不可信,男生說這話的時候離某扇門只差一步,但她們說不定才懶洋洋地在梳妝鏡前塗着脣彩。
張述桐向小區門口走去,心想顧秋綿還不至於這麼過分。
果然,沒走幾步,就看到一輛黑色轎車打着轉向燈,正要駛入小區大門。
後排車窗降下,有人說:
“你坐前面。”
幾分鐘後車子行駛在路面上,車裡加上司機只有三個人,其實他不想讓顧秋綿來接的,可她非擺出一堆大道理,大概是骨裂痊癒後依然不能劇烈運動,張述桐覺得騎車不算,可她非說車子行走在顛簸的路面上,震動會傳遞到車把,又沿着車把傳遞到雙臂,總之很劇烈了。
張述桐被唬住了,如今他坐在一輛昂貴的轎車裡,高級的懸架足以抹平路面上的一切褶皺,安靜地只能聽見空調的呼呼聲,張述桐閒來無事從手機上搜了搜骨裂能不能騎車,百度說不能,原來她也是從網上搜的。
他從後視鏡裡看了顧秋綿一眼,她今天將那頭長髮紮了起來,在車裡沒穿外套,一件黑色的立領襯衫,領子上壓着幾縷金線,下身是一件米色的筒裙,顧秋綿今天穿的像顧秋綿總,自然不怎麼說話,她撐着下巴看向車窗外,好像心裡盤算着一筆很大的生意。
張述桐最近還得知了一個新的消息。
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好像被她爸爸重點關注了,還特意詢問了保姆吳姨,得知自己是他集團下員工的兒子後,就沒有了後文。
就連顧秋綿晚飯時也被似有意似無意地問了一嘴。
這件事也是昨晚聊到的。
顧秋綿的態度忽冷忽熱,張述桐的睡意忽來忽走,整整一路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司機也盯着前方專心致志地開車。
十幾分鍾後到了碼頭。
司機爲小姐拉開車門,顧秋綿點點頭下了車,漫不經心地說了幾句話,可司機說顧總交代過,要看到人到齊了上了船才能走。
顧秋綿一擡下巴,張述桐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他拿起手機晃了晃,說到了,就在船上等着,司機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幾道人影靠在甲板的欄杆上,有男有女,司機對自家小姐告了句歉,卻沒有動。
“走吧。他要等船開了再走。”顧秋綿說。
她轉過身,裙襬也跟着一轉,張述桐打着哈欠跟上,才注意到她今天挎了一個皮質的小包,一看就很貴。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船,張述桐後知後覺地想,她爲什麼不讓自家的車跟着,大冷的天,明明能坐車去市裡,偏偏要在港口止步。
只能總結爲大小姐的小癖好。
張述桐遠遠地伸手跟死黨們打招呼,三人正靠着欄杆打遊戲,他們聞言擡起頭,大家互相問了好。
杜康拿着若萍的手機,問他要不要玩水果忍者,張述桐突然發現若萍還挺愛玩遊戲,上次是憤怒的小鳥。
現在的流量太貴了,想玩什麼想看什麼只能提前下好,若萍的手機輪流轉了一圈,張述桐剛點了開始,問顧秋綿接下來要不要玩,這遊戲正適合你這種一指禪。
話音剛落,汽笛響起,輪船發動了,岸邊站着的司機也招了招手,隨之離去。
張述桐收回目光,心想對方真夠盡責的,他這邊剛切了一個西瓜,有人伸出截白淨的手指,幫他按了暫停鍵。
張述桐擡起頭,顧秋綿抱着雙臂看着他。
人要認清自己的身份。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
他今天是馬仔,不是忍者,張述桐很遺憾地把手機還給杜康,結束了自己的忍者夢,顧秋綿就笑着哼了一聲,她伸個懶腰,取下腦後的髮卡,甩甩頭長髮散落,有一縷黏在她的嘴脣上,從小顧總變成了小女孩的樣子,將手擴在嘴邊,對着湖面喊: “終於走了!”
渡輪緩緩駛離岸邊,接着顧秋綿朝他揮揮手:
“快來快來,我要拍照!”
這樣說着,卻絲毫沒有掏出手機的意思。
真的有點過分了。
張述桐心想,幫你拍照難道還要用我自己的手機? 就算是馬仔也不可以,公私分明才行,他掏出手機,說你頭髮亂啦,快捋一捋,還有你現在好瘋。
“你才瘋!”
她剛一瞪眼,張述桐飛快按下快門,她皺着的鼻子定格在屏幕上。
然後她就不樂意了:
“你用我手機拍!還有,剛纔那張刪了!”
張述桐接過她的手機,咔嚓咔嚓地拍了十幾張。從船頭到船尾,暗歎秘書這個活實在不好做。
幸虧顧秋綿很漂亮,不需要額外p圖,他把手機還給顧秋綿,真心覺得每張都很上鏡,可她卻不滿意,非要一張張地看個仔細。
張述桐一個人靠在欄杆上打哈欠,城區裡的霧氣到了這裡煙消雲散,今天的湖面是少見的湛藍色,整個天空映在湖水上,風吹過來,湖水上的浮雲也跟着盪漾。
顧秋綿在旁邊聚精會神地看照片,張述桐不清楚女孩子爲什麼去哪個地方都要拍照打卡,這點大小姐也不例外,但今天的天色確實不錯,哪怕只拍張風景照也很美。
“先幫我拿……”
顧秋綿低着頭,將胳膊上的挎包伸過來,她一隻手遮着額頭,另一隻手還要劃手機,想來提着包不太方便,但話沒說完,顧秋綿突然湊過來:
“你今天黑眼圈好重啊。”
“昨天沒睡好。”張述桐心想您終於發現微臣不對勁了。
“你……怎麼這麼激動?”她眨了眨眼,噗哧笑出來,“哎呀,誰昨天說‘玩什麼都隨便’的,結果激動得連覺都沒有睡好?”
“呃……”張述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點點頭說,“一想到嫩牛五方就很激動。”
“切。”她別過臉。
顧秋綿也趴在欄杆上,捧着臉說:
“你早說沒有睡好啊。”
“其實還好。”張述桐查了查那個病,醫學上的結論是持續一段時間才能確診,這個“一段”是以月計,別說他不想告訴家裡人,就算告訴了去醫院看病,醫生也只會讓他注意休息。
當然,他自己不說,在別人眼裡就是太貪玩,張述桐覺得就這樣好了。
所以黑眼圈只是個小插曲,不過顧秋綿也沒讓他提包,而是點了幾下手機遞過來,他定睛一看,屏幕的頁面是蘋果商城,一個水果的圖標轉着圈: “給你,玩吧。”
區區流量費,怎麼能嚇到顧秋綿。
張述桐搖搖頭說不玩,剛纔只是湊個熱鬧,顧秋綿撇撇嘴,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喜歡湊熱鬧。
張述桐難得思考了一下這句話要怎麼回答,她卻指着湖面上的一隻鴨子說:
“你快看,那是什麼?”
“海鳥。”
“我還是第一次在島上看到海……什麼?”秋雨綿綿一呆,“湖上哪來的海鳥?”
“玻璃上還會出現羊呢。”
張述桐憋住笑。
他突然精神了不少。
顧秋綿白他一眼,趕緊給湖面上那隻彩色的鴨子拍了照。
接着她又問: “大家要不要拍張合影?”
張述桐無所謂: “你去問唄。”
“你去問嘛。”
你不是班長嗎,之前那種很威風的氣勢去哪了……
張述桐這樣想着,去喊了三個死黨:
“你們在幹什麼?”
他伸過腦袋。
三人都盯着手機,一副很忙的樣子。
“別搗亂。”若萍說 “戰局焦灼。”清逸說。
“你怎麼不和顧秋綿玩了?”杜康擡了下眼,奇怪道。
張述桐有種被小團體孤立的感覺,他說了拍照的事,幾人都點點頭。
五人在護欄上一字排開,找工作人員幫忙拍了照,用的是張述桐的手機,他待會負責把照片發給幾人。
衍龍島本就是市裡的景區之一,只不過冬天是淡季,遊客很少,最火爆的時候要數國慶和五一,排隊上船要等上幾個小時。
所以幫人拍照對工作人員司空見慣。
“我說三二一,都笑一下……”
大家隨着倒計時結束,一同喊出了老土的“茄子”,張述桐剛露出一絲笑意,覺得臉上有些癢。
扭臉看去,原來是湖風把顧秋綿的頭髮吹到了自己臉上。
……
到了港口分出兩條路,一邊是縣城,一邊是市裡。
這一次去的是市裡,稍遠一些。
等打車來到商場門口,幾人下了車,由顧秋綿付了車費。
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
“吃什麼?”大家早知道顧秋綿要請客,這時候不做虛僞的客氣,反正下午要請回來。
張述桐把他昨晚如何和顧秋綿談判、又如何艱難爭取到肯德基的勝果告訴死黨們,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獅子融入獅羣,希望能得到他們的接納。
獅王用爪子拍下他的腦袋: “好。”
她一開口,清逸和杜康就點頭跟着說好,用眼神示意他們剛纔是被威脅的。
事到如今,張述桐覺得自己的身份有點複雜了。
他帶頭朝購物廣場的北側走去,嘴上說是帶路,其實是一些往事浮現心頭,回溯以後他還是第一次來這附近,但當初上高中時沒少來亂逛。
這裡也承載着他很多記憶,只不過多數是不太好的那種。
今天是週末,正好碰上商場舉辦什麼活動,橫幅和氣球飄在天空,廣場上有一個彈着吉他的歌手,他附近圍了一圈人。
穿過人羣,還碰到幾個毛茸茸的皮套在發傳單,有關公益,原來是市一中的學生來做義工。
看着大家曾經是校友的份上,張述桐接過一個小熊皮套的傳單。
“謝謝同學。”裡面傳來一個細細的有些悶的女聲。
張述桐擺擺手示意沒事。
肯德基則在商場的最北側,他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腳步太快,等大部隊到齊,大家找位置坐下。
顧秋綿只請客,但不想去排隊,最後約好三個男生去點餐,她和若萍在座位上等。
三人來到隊伍後。
“啊,嫩牛五方。”杜康突然說了一句,把兩人嚇了一跳。
“抱歉抱歉。”他不好意思道,“咱們從抓盜獵犯那次就說吃嫩牛五方,還記得不記得,這都念叨多久了。”
張述桐深以爲然。
“真要下架嗎?”清逸則說,“我記得從前還有原味雞和什麼黃金雞決鬥的電視廣告,誰輸了誰下架,最後不了了之了。”
“信我,絕對下。”
這東西賣18元一個。
雖說幾人家庭條件都還好,但對彼時還上學的他們來說,真不是放開肚子吃的。要知道這時候看場電影才40塊,約等於兩個嫩牛五方。
“跟着顧秋綿沾光了。”杜康感慨道,“述桐,能不能多點幾個?”
張述桐說應該沒問題,他知道兩人有點不好意思,便商量了一下,把點餐的事包在身上。
幾分鐘後。
他收到了今日最灰暗的消息——
“不好意思啊,”前臺的店員小姐露出殘忍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嫩牛五方已經下架了。”
“下……下架了?”
三人喃喃自語。
“嗯,你們可以用手機搜一下,真的已經全國範圍內下架了。”
店員補刀道: “前天下的架,12月12日,就差一點點。”
張述桐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越過幾張桌子,落地窗前,顧秋綿也恰好從旋轉凳上轉過身,她抱着雙臂,露出勝利的微笑。
似乎在說:
“看的怎麼樣?”
又是幾分鐘後,三人沉默地跟着兩個女生出了店門。
“唉,我說你們三個,”若萍扶額道,“是不是有點誇張了?真的不至於吧?還是聽秋綿的好了,嗯,秋綿,咱們吃什麼?”
顧大小姐似乎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
她正舉着手機的導航,伸手一指商場后街,那裡有間件洋房似的墨綠色建築,門口有着漂亮的小花園,連店名都是英文的。
顧秋綿一擡下巴: “去吃披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