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述桐彎下身子,再次向身下看去。
座位下空空如也。
他還記得剛纔接爆米花的時候,順手把包塞在了過道一側的座位下。
他打開閃光燈,這時候也顧不得有沒有素質了,又向整條過道照去,僥倖一點想,也許是被涌動的人流踢去了別處……但也不可能,包是緊貼着座位的,一般上下過道都不會碰到那個位置,除非——
有小偷。
而且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對方就把包偷走了。
張述桐感覺酒都醒了一半,一時間背後生出一層冷汗,他關上手電,啪地一下捂住額頭。
怎麼連包都能看丟。
“喂,先別看了。”張述桐坐直身子。
“嗯?”顧秋綿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彼時影廳裡已經黑了下去,熒幕上一幅幅光影掠動,時不時照亮人的臉,看着震撼,實際上還處於廣告時間。
她聲音懶洋洋的: “你給我調成靜音呀。”
如果平時張述桐會研究一下喝醉的人是不是看廣告都會津津有味,可現在他趕緊彙報道: “我好像把你包弄丟了。”
雖說情況緊急,可他的語氣都弱了幾分。
這可不是當初那個保溫杯,而是一款限量版的奢侈品包,光包本身就五位數,更別說裡面裝着的東西。
說這句話的時候,張述桐一直盯着影廳的入口,先不說怎麼找到那個小偷,最起碼要保證對方還在影廳裡。
“怎麼了?”
周圍亂糟糟的,大人交談的聲音小孩的笑聲,顧秋綿轉過頭,像是沒聽清,又確認了一遍。
“我說,你包被偷了。”
“啊?”
顧秋綿一愣,先是迷糊地眨了眨眼,隨即俏臉板了起來。
張述桐大概能猜到她的反應,這麼貴的包被偷走了,更重要的是,包還是在自己手裡消失的,雖然只是一瞬間,雖然是被偷走的,可以找很多借口,但這件事的確是自己沒做好。
果然,顧秋綿的眼睛一點點瞪大,她細細的眉毛也跟着豎起,張述桐知道這是發怒的前兆,可被罵幾句也是應當的,他硬着頭皮正要道歉——
“有人敢偷我們的東西?”
大小姐怒道。
像一隻領地被侵犯的獅子。
好吧。
她確實醉了。
可她醉了張述桐不能醉。
他的思路頓時清晰起來,好像閒置了許久的大腦重新得到了開工的信號,張述桐先是回頭看了一眼,後方一排排觀衆沒有注意到此處小小的異常,所有人幾乎都在盯着屏幕,就連拿手機回消息的都沒有。
他撥通顧秋綿的電話,最好的結果當然是手機鈴聲響了,可週圍太吵,手機又被捂在包裡,一直到電話自動掛斷,也聽不出任何端倪。
顧秋綿也跟着回過頭: “是誰?”
“我正在找。”他吐出一口氣,閉上眼又睜開,“我讓清逸他們在這裡看着,咱們去找影廳的工作人……”
可話沒說完,顧秋綿已經一把拉起他:
“跟我去找他們經理!”
她大小姐風範十足,張述桐則是一愣,怎麼這麼像孩子丟了東西被大人拉着去找,他不再說什麼了,只是趕緊伸手拍了拍若萍的肩膀,又在羣裡發了消息。
廣告還沒結束,正播着一條汽車廣告,“東風日產,人、車、生活……”的男音環繞在耳畔,投影儀里正射出五彩斑斕的光,音樂聲到了高潮,好像連地板都在顫動,這家影院的設備倒是夠好,張述桐卻在想他們這樣做會不會打草驚蛇——
答案是必然的,可就算假裝沒有發現,對方也會在暗處觀察他們。
所以他才囑咐死黨們着重觀察有沒有人翻包。
兩人貓着腰出了座位,一路上張述桐暗暗觀察着顧秋綿的臉色,生怕她哭出來,好消息是她沒有哭,連嘴巴都沒有癟一下,壞消息是她同樣沒有說話。
黑暗中她那雙眸子一閃一閃的,張述桐不知道是不是那瓶紅酒後勁太大,明明自己焦急得不得了,她卻像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樣。
很快出了影院,光線撲面而來,門外正好有一個工作人員,張述桐忙把丟包的事講了一遍,問對方有沒有看到人出來——
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事,就怕那幾分鐘內小偷立馬跑了,工作人員還處於愕然中,估計在想象五位數的包是什麼概念,對方反應了一會,忙搖頭說沒有,這麼貴的東西丟了在哪裡都是大事。
張述桐先是鬆了口氣,又看向顧秋綿:
“你包裡有沒有現金?”
2012年的現在,現金支付仍是生活中的常態,更別說顧秋綿這種大小姐,公共場合包被偷了並不算罕見。
“有。”
“多嗎?”
“不多,”她努力回憶了一下,“不到五千。”
“五千還不多?”張述桐還沒說話,一旁的工作人員已經張大嘴。
“監控室在哪?”張述桐直接問。
誰知對方支支吾吾道: “今天應該沒開,你看……”
說着他一指旁邊那塊正在施工的牌子:
“這個月五號廳那邊的中央空調有點漏水,一些線路短路了,門口不是寫着改造嗎,咱們影院比較老,實際上不光是它,六號廳也有些線路是設計在一起的,正好就是監控那一路……”
張述桐聞言心裡一沉。原本他覺得這事只是有些破壞心情,但不難解決,島上沒有監控市裡總該有,誰知恰好碰上線路改造。
事情的複雜程度瞬間上了一個等級。
他頭疼地想着,面前這個員工估計來沒多久,說着說着就有些慌神,最後還是在他的提醒下才跑去找經理了。
張述桐目送他走遠。
大廳裡就這樣安靜下來,他將影廳門拉開一道縫,一邊觀察着裡面的動靜,一邊撥通了110,下意識計算了一下警察多久能達到現場,半個小時頂天了,這時候顧秋綿“呀”了一聲。
“壞了壞了!”她跺跺腳。
“怎麼了?”張述桐心裡又是一沉,難不成包裡還有更值錢的東西? “那我手機不是也被偷了!”顧秋綿焦急道。
張述桐無聲地張了張嘴。
……
“王經理,又有被偷包的!還是六號廳,監控沒開!”
工作人員小魏推開辦公室的門,他急得連門也顧不得敲了。
“媽的,又來?”
被稱作王經理的胖子正在電腦上打祖瑪,他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罵了一句: “顧客那邊什麼情況?丟的什麼,說清楚點……還有,幾號廳的事,報警了沒?算了,先帶我過去看看,邊走邊說……”
兩人腳步飛快地出了辦公室,小魏又回憶道: “我看着應該是市裡的學生,一對小情侶,丟的是包……”
“學生?”王經理聞言鬆了口氣。
這個月初影院就發生了一起類似的事件。
丟包的是個女人,對方四十來歲,最難纏的就是這種顧客,事實也不出所料,對方散場時才發現包被偷了,小偷早就跑遠了,女人連着來影院鬧了三天,差點沒把天花板給掀了。
“學生還好學生還好,先別讓他們在影廳門口站着,這麼多人被看到了怎麼辦,一會你去前臺拿點零食飲料,把小姑娘哄好這事就解決了一半……”
“可他們說丟的包兩萬塊……”
“多少?”王經理又是一愣。
“兩萬,包裡還有五千的現金……”小魏弱弱說。
“什麼學生背兩萬的包,誆你的吧?”這種事情見得多了,王經理知道有人會把損失的金額故意往多裡說,否則你丟個兩百的包警察連案也不立怎麼辦? 更別說五千的現金,他心說你知道那玩意有多厚嗎,可不是薄薄一沓紙,王經理皺了下眉頭,正琢磨着這其中有沒有貓膩,小魏又說: “那個男生還說了,讓我們先把電影暫停、清一下場,小偷還沒出去,很容易就能找到。”
“怎麼可能。”
王經理一口拒絕: “哪有電影演到一半把觀衆喊出來的,被這麼多人知道咱們以後還開不開業了,老闆那邊怎麼交代?知道帶來多大的名譽損失嗎?這種事肯定要走流程的,先報警,咱們最多守在入口做個登記,一切等警察來了再說……”
“可那個男學生說現金有五千塊,趁廣告還沒結束,最好現在就找,如果等電影散了場,說不定小偷早就偷偷把現金拆好了,到時候就算搜身也沒用!”
小魏想起那個男生的分析,其實覺得蠻有道理。
包和手機還有其他物品都好說,讓失主指認一下就是,可大家身上都有現金,哪怕包在影廳裡被發現了,小偷卻提前把現金抽走一部分,找也找不回來。
時間緊急,真等警察來了就晚了。
就算把這一場的觀衆挨個搜身,搜出了很多現金,對方完全可以說本就帶了這麼多現金。
小魏又把對方的分析轉述給經理,可經理聽了煩躁道: “我知道是這個道理,問題是這五千現金到底存不存在,事情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萬一沒這個數呢,最後對不上賴到咱們身上怎麼辦? “你怎麼這麼天真,還真指望能找回來?誰不是吃個啞巴虧,那社會治安不好咱們能有啥辦法?行了,待會你少說話。”
說到這裡,他視線中已經出現那兩個學生的身影,王經理那張胖胖的臉上換上一副笑容,他心裡嘀咕着這麼看最難纏的反倒是那個男生,女生倒還好說,估計是一出事就沒主見的類型: “兩位同學——”
王經理遠遠地招手,當務之急是等警察過來,交給他們頭疼:
“你們的事我這邊很抱歉,影院這邊也很重視,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去和上級的領導彙報,咱們先去辦公室歇一會,在這乾耗着也不是辦法,對不對……”
話未說完,那個女生轉過臉。
王經理突然眨了眨眼,一口氣被憋在胸口,時值冬日,中央空調發出嗡嗡的響聲,暖風直吹,喋喋不休。
王經理卻覺得後背都被冷汗沁透了:
“顧、顧小姐?”
……
“述桐出去幾分鐘了?”
杜康睜大眼,努力看着前方。
“三分鐘吧。其實你看廣告結沒結束就行了。”
清逸收起手機。
“怎麼包突然就丟了?”若萍嘆氣,從看到羣裡的消息後,她就一直在給顧秋綿打電話,但那邊總是先是無人接通,“咱們才坐下多久,兩分鐘有沒有?”
“正好挨在過道吧,一轉眼就被人提走了,再加上述桐今天又喝多了,迷迷糊糊的,說實話也不能怪他。”清逸很義氣。
他們三人正靠在走廊下方的欄杆上,影廳共有九排座,一人看三排,分工倒很明確。
可看了半天,也沒能確定哪個是嫌疑人。
比如有個女人翻了包,但只是把手機收進去。
比如有個男人也做了差不多的動作,可他旁邊就坐着女兒,原來是男人在給女兒拿水。
再比如有個小孩……算了,還是直接排除吧。
“你們說待會找不到怎麼辦?”杜康大嚼着爆米花。
“別烏鴉嘴。”若萍也抓了一把,“直接看監控不就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杜康點頭如小雞啄米,“我是怕萬一真沒找到,顧秋綿生氣怎麼辦,你們記不記得當初圍巾的事,述桐豈不是要糟?”
“不可能找不到。”清逸慢吞吞地說,“就算監控拍不到,那就等清場唄,所有人排着隊出去,挨個檢查,包這麼大,在身上藏不住,小偷也不敢直接拿着它出去,我估計最壞的情況是這樣,包在某個位置被發現了,但裡面的東西少了。”
“希望顧秋綿少帶點現金吧,怪不得述桐讓咱們盯着呢,問題是兩個多小時才能散場,這就麻煩了……”
杜康說完看了眼熒幕,一個綠色的龍標躍然其上,可這時屏幕突然一暗,頭頂的燈光亮起,明暗的落差讓人不適地眨眨眼,一個胖胖的男人走進來。
對方手裡舉着個擴音器,一邊擦汗一邊喊:
“各位觀衆,我是影院的經理,現在六號廳裡發生了一起盜竊案,涉案金額足足有兩萬元,爲了大家的財產安全,希望各位多多見諒,配合一下影院的工作,稍後會恢復電影播出……”
“喲,居然來的這麼快?”
杜康先是驚訝,隨即興奮起來: “那就簡單了,我倒要看看哪個孫子手這麼快!”
清逸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看緊點,別鬆懈,現在正好是最亂的時候。”
果然,正如他所說,人羣先是安靜了一瞬,又立刻嘈雜起來。
經理的那番話引起了稍稍的慌亂,大多數人都下意識檢查起自己的物品,擔心也不知不覺沒了。
那個經理倒也聰明,將衆人的注意力往“財產安全”上引導,是爲了揪出那個潛在的小偷才如此大動干戈。
可即便如此,也有人反應過來,議論聲開始響起: “兩萬……什麼東西這麼多錢?”
“不是,搞沒搞錯,哪有播着播着突然暫停的?”
“你們影院乾脆別開了,這是第幾次了,怎麼別的影院就沒這麼多小偷?”
“就是,再這樣亂搞誰還來你們這兒?”
經理只能當作沒聽到,他趕緊對着門口使了下眼色,除了小魏外,又有三個工作人員也被喊來。
四人順着座位找過去,一時間人們都屏住呼吸,九排座很快就被看完了,就連觀衆們也相互檢查。
可誰也沒有發現包的存在。
“你們沒看漏?”王經理問。
“沒有,”小魏小聲說,“可能是踢到座位下面去了,這就麻煩了……”
“你們好了吧,到底找沒找到?”
有人又在座位上問了。
王經理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接着重複請大家有序立場配合檢查。
他這邊不鬆口,那些抱怨的人也沒了辦法,誰讓操作權在影院手上,他們那裡硬生生地暫停了,大家總不可能乾耗着等。
有人妥協了: “抓緊解決吧,我倒要看看是誰……”
“是啊,走吧走吧,我晚上還有事呢……”
人羣開始稀稀拉拉地離場,王經理僵硬的表情總算鬆動了一下。
他又招呼幾個工作人員出去。
一人負責賠禮道歉,發着剛搬來的礦泉水,兩人負責檢查顧客的物品——按說這不合規矩,影院方沒有權力對顧客搜身,好在那個丟失的包很大,根本藏不住,只是打量一眼就能知道。
小魏則終於抽出空閒,小聲問道:
“經理,不是說等警察過來……”
“情況有變。”王經理打斷道,“我和那位客人交流了一下,確認丟了五千現金是屬實的。自然要先保證觀衆的財產安全。”
說着他又朝門口看了一眼,一個男生正逆着人流帶女孩走進來。
王經理的目光在女孩身上停留了一瞬,心說你懂個屁!老子還想在這繼續幹呢!
……
和幾個死黨匯合的時候,影廳已經空了三分之一。
張述桐問:
“怎麼樣,有沒有看出什麼異常?”
“很難,如果把包放在腳邊,伸手去翻東西,根本看不出不對。”清逸搖搖頭,“不過幸好那個經理來的及時。”
張述桐對這個答案還算有預料。事到如今,已經把該做的準備全都做了,反應足夠及時,可能接下來真的要寄託於運氣的成份。
很快影廳清場。
胖胖的經理帶着工作人員沿着一排排座位開始搜查。
結果還算順利,很快他從第四排提出一個包來,正是顧秋綿丟的那個白色的包,男人面色一喜,幾步衝下來,小心地將包遞到顧秋綿手裡: “你們先看看,有沒有少了東西?”
張述桐連忙湊過去,他先數了下現金,只有不到兩千塊。
他皺了皺眉頭。
還是晚了。
顧秋綿說現金不到五千,那保守估計,至少有一半被小偷得手。
經理見狀臉色也有點難看,不僅是因爲錢,還因爲抱怨聲已經再次在外面響起。
張述桐明白,能做到這個份上,其實對影院來說就是折騰到了極限,接下來還能怎麼找?他望着場外的烏泱泱的人羣,正感到頭疼的時候。
顧秋綿也冷冷地開口: “不只是錢,我手機也被他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