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城外,一輛黑漆馬車緩緩的駛近城門關卡處,卻被一城衛攔住。
“這位兵大哥,這麼多車子不攔,爲何攔我這輛?”車伕很是惱火,但又不敢發作。
這攔車的衛兵將頭一仰,冷哼道:“我無雙城的城衛,都是火眼金睛,先前放行不檢查的馬車,十之八九我都見過數次,別說車伕面熟,便是車內的客人,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你這車伕,面生的很,而且一看就是從遠地而來,風塵僕僕,不盤查一下,萬一是什麼刺客,在城內惹下什麼麻煩,最後倒黴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小兵。”
“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衛兵,竟然也練就了火眼金睛的本事,也不知道是吹噓,還是想訛詐外地商旅。”馬車內傳出一個聲音,冰冷中,流露着些許狂放不羈。
“下車,我要搜車,另外,把你出入無雙城的文書拿出來,要麼是官文,要麼是商文,沒有通行證,這無雙城只怕你入不得。”衛兵顯然也較上了勁,直接就去掀馬車簾子,想要登車檢查一番。
“大膽,你可知這馬車內乘坐的是何人?”車伕一攔手,將衛兵擋住,怒目相視。
“看來是個大人物,不過再大,也沒有我們無雙城內四位侯爺大,便是侯爺入城,都安分的很。”衛兵將車伕的手扳開,眼見就要進入車內。
“不勞相請,老夫自己出來。”只見一個峨冠博帶的中年人噔噔走下馬車,神色不怒自威,但表情卻很奇怪,似笑非笑的看着這一小小的衛兵,帶着些許鄙夷,又帶着些許欣賞。
衛兵在車廂內好一陣搜查,終究還是沒有任何發現,最後只在軟塌之下找到了一柄寶劍,拿了出來,質問道:“此劍可有來歷?”
中年人一搖手中摺扇,淡淡的道:“你看看上面的字吧,莫非,你不識字?看來無雙城很多城衛軍,都是文盲啊。”
這衛兵不過二十出頭,血氣方剛,哪裡被這般取笑過,當下惱羞成怒,罵咧道:“不識字怎麼了,我武朝以武立國,認識字有啥用,看你這文縐縐的模樣,莫非是一個教書先生?可惜,私塾先生比乞丐強不到哪裡去,就是一混飯吃的,遇到悍匪,第一個跪地求饒,甚至背叛敵軍,也大多是什麼軍中參謀文臣,這個我聽得多了。”
衛兵咄咄逼人,原本自詡高人一等的這位文人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想反脣相譏,卻又感覺太過掉價,一番猶豫,終於決定立威,若是這一個城衛小兵都將自己爲難了一番,到時與那四位侯爺周旋,只怕還不知是何等光景。
文人一聲冷笑,一把從衛兵手中搶過那柄寶劍,手一揚,寶劍脫鞘而出。
這寶劍猶如一泓清泉,說不出的清冽,淡淡的寒芒讓身周的所有人都遍體生寒,劍氣從劍刃上瀰漫而出,在衆人上空化作了一頭張牙舞爪的龍形幻影。
雖在雲氣霧靄中,藏頭露尾,但確定這劍氣所化的必然是一頭真龍,那股氣息,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臣服,甚至膜拜。
一時間,別說是那名找文人麻煩的衛兵,便是方圓千米內的百姓及將士們都膜拜倒地,彷彿此刻若不下跪,便會心神不寧,遭雷劈一般。
龍氣之下,只有這位文人是半跪,因爲他手中持着這把寶劍,可享特殊待遇,其餘人即便心中不願,也被這股龍氣的威壓死死的打壓,不得不跪,這等恢弘的龍氣,從一把寶劍中瀰漫而出,是不可想象的,唯一可以解釋的這把劍的來歷,很不簡單,出自皇宮,甚至當今武朝玄皇陛下的佩劍,纔有如此可怖的威壓氣息。
“螻蟻爬蟲,和我上官跋鬥,真是不知死活,我這一劍斬下,你不但命喪黃泉,還要被誅九族!”文人秉承龍氣,發須飛揚,不可一世,猶如一下凡的天兵神將,說不出的狂妄。
那名衛兵此刻早已經嚇破膽了,因爲那股凜冽的龍氣威壓大部分涌向他,整個人直接有些魂不附體了,口中求饒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饒命……”
“看你初犯,不知者不罪,就放你一馬,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叫做上官跋的文人一聲冷哼,一道清晰可見的龍氣從雲霧中閃射而出,落在這衛兵身上。
衛兵一聲哀號,口吐白沫,當即暈死過去,顯然被瞬間重創。
這滾滾而上的龍氣,沒有就此消散,彷彿嗅到了什麼相通的氣息,無比霸氣的在空中呼喚出一聲如驚雷般的龍吟,在整個無雙城上空迴盪,威勢驚人。
這一變化,便是上官跋也始料不及,想起了玄皇將這把佩劍交給自己時的託付,不到萬一時,不可擅用,這才知道只怕闖了大禍。
只要不是聾子,就不會聽不到這滾滾龍吟之聲,只要不是瞎子,就不會看不到這無雙城外的上空,那雲氣之中的神龍幻影。
一時間,四大侯府都有些手忙腳亂,因爲這上官跋,便是欽差大臣,只是到來的比想象中的早了幾天,訊息回饋而來,竟然還
在城門口與小兵發生了衝突,這下便棘手了。
只是此刻龍氣所化的神龍幻影之下,便是紫衣侯也裝聾作啞,沒有出城迎接,因爲在這等玄皇御賜的寶劍下,神龍幻影下,若不下跪,必然失禮,只是若不失禮,便要失勢,索性不加理會,看這位欽差大臣如何收場。
而這位叫做上官跋的文人,也是皇宮內玄皇的近臣,龍淵閣大學士,文武雙全,朝中不可多得的新貴。
無雙城可是四位侯爺一起把持,對內製衡宗派之地,對外御強敵,城衛軍也惟四大侯爺之命是從,見四位侯爺都不表態,城主司馬相如也佯裝不知,麾下的幾位統領也陷入了沉默。
這是一場無雙城內四大侯爺對抗武朝玄皇陛下的無聲戰爭,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是一個欽差大臣,雖然無戰事,但對於四大侯爺而言,戰雲依舊密佈,戰事無處不在。
上官跋在無雙城門口晃悠了許久,依舊不見四大侯爺或者城主司馬相如親自來迎接自己,甚至連一個親信都不見,完全的不聞不問,頓時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把火將這恢弘的無雙城給燒成灰燼。
“難怪陛下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可輕舉妄動,這寶劍也不可輕易亮出,失了威懾之力,看來我此次出訪密談,還未開始,就出師不利,比起這些老謀深算的侯爺,我還是稚嫩了一點。不過他們玄功蓋世,我則是文韜武略,揮斥方遒,不懼他們。”上官跋心中一番自省,面色漸漸平和。
當下上官跋棄了馬車,徒步入了無雙城,消失在人潮之中,也算給了四位侯爺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
這位欽差大臣何時造訪,先來拜訪誰,都是未知之數,這一來,等於主動權又掌握在這位大學士上官跋手中,如同己在明,敵在暗,不得不防。
隨後的幾日,無雙城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四大侯府更是外鬆內緊,凝神戒備,誰都不知道這位欽差大臣大學士上官跋在城門口吃了癟後會不會狂放一把,鬧騰起來,當年這位大學士曾經借酒撒潑,將一位皇子重創,一位妃子毀容了,兇戾殘暴,傳遍武朝。
而施下這等暴行的人,卻是一個平日文質彬彬的龍淵閣大學士,當日這位上官跋是真醉還是假醉,已經無關緊要了,但此事之後,上官跋兇名昭著還算了,竟然沒被玄皇懲罰,似乎更加逍遙,常伴君側,深得寵信,那皇子與妃子也只能忍氣吞聲,不敢挑釁滋事。
三日後,上官跋突然造訪了錦衣候,但卻沒有入侯府內,只在侯府大門上用玄皇御賜的寶劍刻上了一句詩,讓整個無雙城都沸騰了,一股仇視侯門的敵對情緒在百姓民衆中滋生,瀰漫開來。
若這句詩只是星星之火,但卻隱有燎原之勢。
這句詩寥寥兩句,卻無比深刻,讓人刻骨銘心。
侯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最讓這錦衣候揪心的是這朱漆大門上的字還不能抹去,這可是玄皇御賜的寶劍所刻,等於是陛下的賞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能瞻仰,膜拜,絕對不能抹殺。
整個無雙城本是一潭死水,至少在意識領域對抗方面,此刻卻因爲這上官跋的題詩,鬧得沸沸揚揚,大街小巷都是三五成羣的百姓們在哪裡談天說地,議論紛紛,彷彿真是應了那句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唯一有些詭異的是那很少進入無雙城入世修行的宗派之地的傳人們漸漸的多了起來,平日難得一見的僧人、道人、儒士等等,已然堂而皇之的在街道上行走,或化緣,或傳道,或說書,偶有宗派之爭,相互辯難,脣槍舌劍,好不精彩,一時間無雙城龍蛇混雜,暗流涌動,四大侯爺徹底坐不住了,終於齊聚在紫衣侯府,商量對策。
“大哥,上官跋那小子,簡直就是狐假虎威,仗着是欽差大臣,又有玄皇陛下御賜的寶劍,在我大門上那麼一題詩,這下,整個無雙城都亂套了,牛鬼蛇神都出來了,百姓騷亂還算了,他們也不敢興風作浪,但那宗派之地摻和進來,就有些麻煩了。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們既來之,必然則安之,萬一滲透了民衆之中,妖言惑衆,就難以收拾了。”錦衣候一臉苦色,眉頭微蹙的看着紫衣侯,似乎在等其定奪。
“四弟,你最是足智多謀,你怎麼看?”紫衣侯將目光投向了寒衣侯。
寒衣侯看上去不過三十,雖是一身白衣,卻並無出塵之意,反而顯得十分寒磣,簡直就是侯爺中最落魄的那一位,舍他其誰。
但寒衣侯的面相如猴,甚至可以說是尖嘴猴腮,一看就是無比精明之人,據說這位侯爺十分節約,一個銅板都要斤斤計較,偌大的侯府,幾乎沒有幾個下人,日子雖然清貧,但卻怡然自得,號稱終有一日要反超大哥紫衣侯的身家,成爲無雙城中最富庶的人。
“要對付上官跋不難,難得是如何不傷到上官跋這位大學士背後的玄皇陛下的龍顏。否則真將陛下惹惱了,縱然不治罪,吾朝每
年調撥給我們的軍餉糧餉,只怕要縮水不少,這對我們無雙城可是一場劫難。”寒衣侯一開口,便沒有離開錢財,直接道出了玄皇陛下掌握了無雙城的命脈。
“是啊,上官跋背後的玄皇陛下實在是深不可測,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對他知根知底,反而愈發顯得他不可揣測琢磨了。”青衣侯一臉憂愁,深深的嘆了口氣。
“玄皇再如何英明神武,也分身乏術,不可能親自坐鎮無雙城,不得不倚重我們四兄弟,若敢對我們動手,那真是愚不可及,自毀長城。”紫衣侯一臉煞氣的道。
“對付我們不敢,但是削弱我們,或者扶植其他勢力進入無雙城,也不是沒有可能。”錦衣候說出了心中的擔憂。
“現在最大的難處便是不知道這上官跋下一步準備拜訪我們餘下三兄弟的那一家,該不會又題詩一首吧?那可真是防不勝防。”青衣侯接口道。
寒衣侯則道:“再題詩應該不會,聽說這位大學士號稱書畫雙絕,只怕會作畫一幅,羞辱我等。”
“是啊,總不能讓侍衛們嚴守大門,戰戰兢兢,豈非徒留笑柄,更彰顯了這傢伙的威風,落入那些宗派傳人的眼中,我們四大侯府的聲望只怕會一落千丈,日後與宗派之地的宗主們談判時再也無法雲淡風輕,佔據上風了。”錦衣候嘆道。
“爲今之計,是要引蛇出洞,讓這上官跋不得不出來,上我這紫衣侯府,與我正面交鋒,不再做那縮頭烏龜。”紫衣侯撫須長笑道。
“大哥,好計啊,只是具體如何落實,如何逼其現身,送上門來呢?”錦衣候一臉期待的問道。
“不可說,不可說,此等辛秘,到時便知。你們散去吧,三日之內,這上官跋,要麼離開無雙城,要麼來我這紫衣侯府,赴我擺下的鴻門宴。”紫衣侯一臉自信,躊躇滿志的道。
見紫衣侯如此篤定了上官跋會被其逼出就範,其他三位侯爺一番寒暄後,便散去。
之後,紫衣侯入了廳堂後方的一密室內,對着一搖頭晃腦的少年說道:“不愧是我的義子,料事如神,不過這請君入甕的妙招,你還藏着掖着,有些大不敬啊!”
不消說,這少年便是陳閒了,他給紫衣侯出謀劃策,便是要引蛇出洞,逼那上官跋現身,赴自己擺下的鴻門宴,才能徹底解決這位欽差大臣,一勞永逸。
“義父,何須着急,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那上官跋自負詩才無雙,我在侯爺府邸的大門上也留下一首千古絕唱,必然引他前來,而且只留上半闕,他看不到下半闕,必然心癢癢,惶惶不可終日,他三日不來,必然會找塊豆腐撞死。”陳閒笑吟吟的說着,胸有成竹,彷彿一切盡在掌握。
“好計謀,這招叫什麼?”紫衣侯笑道。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陳閒正色答道。
“還等什麼,閒兒,快將這上半闕寫出來,讓義父貼將出去。”紫衣侯第一次感覺自己有些沉不住氣,很擔心上官跋突然找上門來,寫上一首詩,或者畫上一幅畫,羞辱自己,那可真是百口莫辯,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了。
半日後傍晚時分,紫衣侯府的紫檀大門上貼出了一首詞的上半闕,意境優美,絕品佳作,頓時圍觀者如雲,瞬間傳遍整個無雙城。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目不識丁的百姓們聽聞了這首詞後都覺得一股說不出的清涼寂寞,道盡了人間滄桑,華美婉約的背後,似乎也是一片寂寥,至於那些略懂文采的文人們則是爭相朗誦,在街頭,在酒肆,在茶館,在旅店,彷彿不會這首詞的上半闕,便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而這首詞只有一半,下半闕卻遲遲沒有露面,讓無雙城內的無數文人墨客都翹首以待,幾番打聽,也不知這詞的作者是何許人也,在紫衣侯府中是何等地位,平日善談的侯府侍衛此刻也個個或諱莫如深,或噤若寒蟬,個個都吃了啞藥一般,無法探聽到任何消息。
如此一來,這位詞人的身份來歷,更加引人側目,神秘到了極點。
此刻,龜縮在無雙城內一家小旅店的上官跋,搖頭晃腦的讀着這首詞。
讀罷之後,沉默了許久許久,然後上牀,卻輾轉反覆,無法入眠,最後看了看天色,正是傍晚時分,當下直接提着玄皇陛下御賜的寶劍,衝出廂門,拔腿而去,似着了魔一般。
只是這上官跋太過自負,不相信下闕會更勝上闕一籌,定要問個清楚,知個究竟,這才按捺不住,中了陳閒的算計。
若能沉下氣,這下闕,早晚也會浮出水面。
紫衣侯府內,一場盛大的鴻門宴,正等着自投羅網的大學士上官跋。
(本章完)